蜂蜜小狗姓张, 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但他家特别有钱,被称为“布张家”。
金人退兵后, 张家在真定府购置了不少田地, 都是那些被金人打过土豪分给牢城军,又从牢城军那被收缴过来的土地, 一时成了大地主。
但张家的根基不在真定,而在邢州, 据说原本是个做布匹生意的小商人,因为掌柜的特别有侠义心, 救了一个被公开杖决后又苏醒的死刑犯, 而后死刑犯便报答他, 给了他偌大的家业。
这事儿在邢州是很有名气的, 大家议论纷纷,先是传为美谈, 后来又有些暗地里的猜测, 认为天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恰巧你救了一个死刑犯,恰巧他不仅是个巨富, 还一心一意报答你的恩情——田螺姑娘也就是做顿饭,不能给你百万家业呀!
所以更趋近真实的猜测是,这人原本就是黑白通吃的一个人,大宋的父母官在邢州, 他就打点大宋的父母官;女真的父母官来了,他也能给女真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但墙头草一般要被清算,作为那些立场坚定的人的奖励——但张翁特别精乖。
他能在死刑犯里慧眼识英雄,找到一个潜力股来拯救, 就能在清算还不曾到来时,第一个跑进真定城。
刘韐不收他的礼,他就将礼物换成了真定城百姓最喜欢的东西,在真定城内的铺面里,摆上一大批的米面油盐,连雪白的猪油都一罐接一罐地摆上。每一样都是旷日持久被围困的真定城所紧缺的,每一样都和打仗前一个价。
他卖了几日货,一直到各地物资终于送过来为止——要说他也就是提早个日,但在真定百姓心中形象就大为不同,不仅称他为张善人,还给他家蜂蜜小狗谋到了一个红扑扑香喷喷站在城外队伍里迎接蜀国长帝姬的位置。
光是张善人还不足够,他还要得到一些更扎实的东西来保证他的地位,比如说帝姬的承诺。
因此在刘子羽那里听说了帝姬要在真定城外再修一个夯土小寨后,张善人就留心了。
“真定城高且厚,”张善人说,“她为何要再修一城?”
蜂蜜小狗说,“爹爹,我家有钱,修就是了!”
当爹的就没能保持善人的面孔,差点上去就是一脚,“蠢货!你当是买你的蜜果子吃呢!二三百钱一兜子的东西!修一个夯土城要多少人力物力,那都是钱!”
蜂蜜小狗就很颓,“可刘子羽说,帝姬要从大名府调官员来修这个!”
爹爹紧皱眉头。
自己儿子虽然笨,可也会抓关键点。
刘子羽是真醉还是装醉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为什么要调大名府的官员来修这个城寨呢?
这消息并不保密,很快又有其他家长也得到了消息,他们是没在战争学上加过天赋点,可他们会钻营,会分析,都从这事里看出些什么:这小城寨一定是很重要的,说不定帝姬来真定就为这个!
等又过了两三日,真定城外就来了个宣抚司的新官。
坐着的马车是缺了辐条,又临时找了几根木头修补上的,没上漆,因此特别显眼,衣服抽了线,洗褪了色,整个就是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儿,看着比刘韐还要老些,穷酸气真是半里地外就能闻到。
但就这么一个人进了真定府,让刘韐见了他半日,到得第二日,老头儿就去城外看地方了,身边还有军中的武将陪着,很是气派。
这群家长都默不作声地看着,直看到帝姬回城时遇到老头儿,车驾特地停下来与他聊了一阵。
家长们就有些急了。
这么个半生不得志的穷鬼,听说只是因为大名城内乱时立了些功劳,竟然一步登天,进了宣抚司不说,还入了帝姬的眼!
闻闻他的穷味儿!看看他的老迈脸!这么个土埋脖子的家伙还奋斗什么!快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刘韐坐在府里,坐得很稳,喝了一口蜀中送过来的川茶,这茶是灵应宫自己的茶园种出来,千里万里送到河北的。帝姬有心,给了他几斤,他喝着就不觉得川茶粗,而是在里面喝到了蜀中百姓平安喜乐的滋味。
他笑眯眯地喝茶,几个家长就很着急。
“大名府不曾经过战乱,农人正是忙碌之时,现今全河北都靠着大名府的粮食,怎么还能要他们出人出粮呢?”张善人就首先开口,“咱们受了朝廷和帝姬的大恩,也当思报呀!”
他开了个头,后面的家长就一迭声地附和,“不能叫大名府的人看轻了咱们,别说修这么一个小小的寨子,就是再修一座真定城,咱们真定府也能修得出来!”
“是呀!是呀!”又有非常机智的人说,“况且咱们还有许多俘虏……”
这话题机智得过头了,刘韐瞥他一眼,那人赶紧说,“总之宣抚该给咱们个尽忠的机会才是!”
刘韐就慢悠悠放下茶杯,“怎么给?”
“比如城南那个小寨子,”张善人狡猾地说道,“咱
们都愿意出钱粮,不求奖赏,只要给家中不成器的儿郎一个历练机会就是。”
“那座附城?”刘宣抚说,“曹家已同我讲过,他家与帝姬原是有亲的,既然帝姬一心为真定府安危,那城的支出他们曹家出了就是。”
面面相觑!
大惊失色!
流言就飞速在城中散开了。
曹家确实是真定的大户,从曹彬跟随太祖皇帝打了江山开始,人家荣宠就没停过。别人家三世四世就算败下去了,他家今岁尚一位公主,明岁又送进宫一个皇后,代代都有出色的人物,到了这一代,都以为曹诱之后再没什么人了,又出了一个驸马曹溶!
“果然帝姬还是念着旧情,”少年们说,“不愿有那等瓜田李下之嫌。”
他们到这时算是彻底安全了,知道帝姬不会在宴席后叫宫女牵着他们去她的寝殿了,可心思完全落地后,就又升起了些不忿:
我那么出色,那么漂亮,怎么帝姬看都不看我呢?帝姬不要以色侍人的佞幸,那我也很有本事呀!看看城中骑着高头大马路过的那些年轻人,那都是什么人呀!有党项人,有辽人,还有个相州农户里出来的小子!与他们一般年纪,却能神气地骑马走在真定城的大街上,连这些富家子弟的父祖见了他们,都要小心客气!
帝姬除了想要一个真定城外的小城之外,还想要点什么呢?什么才能显出他们的本事呢?
得想点办法。
岳飞走进屋子里时,李世辅正对镜发呆,给岳指使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想想赶紧收回了半句话,“这是灵应宫什么新供奉的办法吗?”
李世辅猛然转回头,脸色看起来很变幻莫测。
“嗯,”他有点慌乱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现在还没进盛夏,正是花开得香,开得盛,开得种类繁多的时候,也不知道谁送来了这一篮子的花,李世辅头上歪歪斜斜地插了几朵,没衬出漂亮,倒衬出他那黝黑的小脸更黑了。
岳飞倒是不在乎灵应军这些奇怪的风俗,这支道士军作战勇猛,军纪严明,有信仰,也乐意在平时帮百姓一点小忙,这几件综合在一起,已经足够令他满意。
至于这群小道士每天嚷嚷些啥,岳飞都乐意跟着嚷嚷,他们要是晨起要敲敲木鱼,岳飞也学着敲敲,至于烧香敬神,岳飞就更不反对了——只要别在这些事上太奢靡,影响了军队,士兵们闲下来刻小木牌的神神叨叨行为他都不管。
那看到自己的好战友好兄弟在那往头上簪花,岳飞自然也没有想多。
作为一个虽然不擅言辞,但很重视和大家搞好关系的年轻军官,岳飞拿起一朵红彤彤的虞美人就往幞头上插。
李世辅没拦住,就看到岳指使头上戴了一朵花。
岳指使看看他乌油油的鬓边那几朵大小不等的鲜花,就很自然地又拿起一朵。
“按灵应宫的规矩,”他问,“我要戴几朵?”
李世辅就不吭声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直到鬓边簪了一朵玉色小花的王继业走进来,又差点滚在地上,一路滚出去。
“我是不愿劳民伤财的。”帝姬说。
刘韐使劲点头,“帝姬的心,咱们都是知道的。”
“他们家中都在哪置了田地?”她问。
狗大户们都在真定府有地,不仅有地,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田隐户,不然那些俘虏是要怎么消化呢?按说都是贼配军,都要放在军中,但军中现在不缺人,缺的是苦力。所以租借些狗大户现成的牛马和农具,干点农活为军中补充粮草都是常见的事。
听了帝姬的问,刘韐就赶紧将这些狗大户的田都在哪,佃户们组成的村落又在哪,整理成个册子送了上来。
“他们要替我做事,”帝姬笑道,“我是不忍心的,而今河北民生凋敝,他们该爱惜自己田地上的百姓才是。”
刘韐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村庄无兵无寨,因此一有贼子来袭,便付之一炬,今真定一线,当练乡勇,结坞堡才是。”
“若其中有少年英雄,”赵鹿鸣说,“必不至埋没。”
少年英雄!
不就是败老爹的家在村庄外盖营寨玩儿吗!
这话一传出去,狗大户家的傻儿子们瞬间就懂了!, ,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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