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园子里的惬意不同,京城的气氛,随着圣驾回宫,立时紧绷起来。
四贝勒府,书房。
八阿哥带了忐忑,道:“四哥,汗阿玛没有旨意下来,那咱们要去御前请见么?”
前头从园子里回来,他也反省,明白九阿哥说那句话的用意了。
安王府的人轻慢十五阿哥,九阿哥不快,那皇父呢?
自己跟安王府绑的太紧了。
怕是皇父已经不喜。
即便自己要借力,也不能顾此失彼。
那样就得不偿失。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敢轻易拿主意了,才得了消息就来了四贝勒府。
四阿哥虽不知宫里的动静,可是得了九阿哥的“提点”,已经明白索额图与佟国维被圈的缘故。
圣驾回銮,应该是为了处置此事。
这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也不好沾边。
他就带了郑重道:“还是等汗阿玛旨意!索额图也好,佟家也好,都是皇亲国戚,不是你我阿哥能插手的。”
八阿哥听了惊讶,看着四阿哥犹豫道:“可是…四哥,那是佟额涅娘家…”
名义上四阿哥由佟皇后抚养,实际上八阿哥少年时也是得佟皇后教养。
四阿哥脸色越发严肃,道:“额涅是额涅,佟家是佟家!”
八阿哥没有再说话。
就是离开四贝勒府的时候,他回头多看了两眼。
四哥初五去了畅春园,是不是汗阿玛跟他说什么了?
要不然以他的性情,不可能处身事外。
后海北沿,明珠宅。
没有人注意到,宅邸旁门停了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书房里,迎来了一位客人,赫然就是居家守妻丧的大阿哥。
“大人,这是不是机会?”
大阿哥的目光带了几分迫切,看着对面的人。
对面的老者看着儒雅,五旬左右年纪,穿着灰色常服,正是曾经当了十几年权相的纳兰明珠。
康熙二十七年因为“朋党之罪”被罢相,后起复挂内大臣,却一直没有被重用。
明珠摸着胡子,心里十分复杂。
他比索三还年长一岁,两人斗了二十年。
两人都是出身勋贵人家,从侍卫做起。
自己是侍卫、内务府郎中、内务府总管,康熙五年任弘文院学士,开始参与国政,而后刑部尚书、加封督察院左都御史、兵部尚书、调任吏部尚书,直到康熙十六年被授予武英殿大学士。
索三呢?
侍卫出身,康熙七年任吏部右侍郎,参与国政,八年复为侍卫,擒鳌拜有功,助幼主亲政,随即升国史院大学士,九年恢复内阁,直接改为保和殿大学士。
跟自己相比,索三更像是借了东风,先是借着索尼,随后是元后,再后是太子。
万万没有想到,就这样倒了。
明珠心里唏嘘着,摇头道:“不是机会,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索额图这一去,皇上与太子之间就是无可避免的嫌隙,这嫌隙会越来越深,王爷此时跳出来,看似能压太子一头,实则给了太子喘息机会…皇上打小没了父母,有怜弱之心,元后去的也早…”
大阿哥蹙眉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明珠没有回答,而是起身从书柜上抽出一本《新唐书》,推到大阿哥身边,道:“王爷可以看太宗篇,‘五子夺嫡’,或有所获。”
大阿哥看着厚厚的书籍,觉得太阳穴蹦蹦直跳。
不过他向来知晓自己的不足,也信赖明珠,点了点头,将书接了。
马车又静悄悄的离开了。
明珠推开书房的窗户,任由外头的寒风吹到脸上。
按照《大清律》,索额图身份在“八议”之列。
八议,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
索额图是元后的亲叔叔,太子的舅姥爷,可“议亲”。
康熙元年就是御前侍卫,可“议故”。
因参与各种军政大事立功升到一等公,也符合“议能”、“议功”、“议贵”。
可是又能如何?
如今皇上大权在握,乾纲独断。
他想要宽恕索额图,就不会这样声势的围府。
没有“八议”了。
明珠后背冒出冷汗来。
自己冷清十年,竟是逃过一劫…
乾清宫,西暖阁。
康熙脸色阴沉,看着眼前下跪之人。
不是旁人,正是他倚重的阁臣文华殿大学士尹桑阿。
排在尹桑阿前头的还有两位保和殿大学士,可是一人老迈在家荣养,保留了大学士称号,并不排班;一人守孝,也让出了阁臣之位。
所以尹桑阿正是内阁第一人。
“你是要为索额图求情?”
康熙的心里莫名的就想起十阿哥的话。
佟国维与阿灵阿私下里往来沟通。
要知道尹桑阿虽是索额图女婿,可翁婿不合众所周知。
可是到了紧要时候,出面求情的还是这个女婿。
前头“翁婿不合”的大戏也是做给自己看的?
康熙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自己也不是傻子。
能被湖弄一年、两年,还能湖弄十几二十来年?
就跟佟国维与阿灵阿一样。
不说早年恩怨,只说去年阿灵阿长女原是九福晋候选,就是佟国维掺合了一笔。
康熙最早还误会是赫舍里家手笔,不乐意九阿哥娶钮祜禄氏之女,与十阿哥亲上加亲。
结果查出来是佟国维。
当时还只当他是报复阿灵阿构陷兄嫂作风不正,影响佟家一族名声的缘故。
结果两家还有勾连。
这不能说明他们之中没有仇怨。
就跟索额图与尹桑阿翁婿之间,也有纷争,可是对着自己这个皇帝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致对上。
尹桑阿叩首道:“奴才只求皇上念在索大人曾有微末之功的份上,允他‘八议’…”
“啪”!
一个折子从上头摔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尹桑阿面前。
“那你就看看,他能不能‘八议’!”
康熙的声音冰冷。
折子已经散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印。
是户部尚书兼内务府马齐与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赫弈联名的折子。
尹桑阿的心沉了下去。
赫弈出身赫舍里氏,是岳父同曾祖的从堂兄弟。
既是赫弈联名,那这上面的罪名就不是空穴来风。
等到一项一项的看下去,从坤宁宫宫人,再到乾清宫宫人,再到阿哥所…
再后头,是索额图府上各管事下人的口供。
公府账房开支。
城外豢养凶徒。
涉及人命四十三条。
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是曾在荣妃身边安插宫人,牵扯到承瑞阿哥和赛音察浑两位阿哥之殇。
承瑞阿哥是皇一子,三岁殇,没有序齿。
赛音察浑是皇四子,四岁殇,没有序齿。
又有康熙二十七年插手乾西四所修缮事务,想要借此谋害十阿哥,未遂,被人钻了空子,害死十一阿哥。
尹桑阿额头的冷汗都下来。
他阖上折子,终于晓得康熙雷霆之怒的原因。
尹桑阿觉得胳膊有千万斤重,缓缓抬起,摘了自己的冬帽,放在一边,叩首道:“奴才耳聋眼花,尸位素餐,恳请主子,允奴才以老疾乞休!”
康熙叹了口气,从炕上起身,扶了尹桑阿起身,道:“朕盼着你我君臣能善始善终…”
自任大学士以来,尹桑阿为人厚重老成,凡事推诚从公,是个没有私心的能臣。
尹桑阿满脸羞愧道:“奴才该死,竟是不能体恤皇上对索大人的保全之心!”
这里的罪名,哪里能经三法司去“八议”的?
真要经了三法司,插手宫中,谋害皇子阿哥,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抄家灭族都不冤枉。
康熙道:“朕保全他的面子,却没有人保全朕的面子,你拿着这个折子过去见他,问他想要什么罪,让他自己拟!”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口气母庸置疑。
尹桑阿的脸色骇白,望向帝王的时候带了祈求。
康熙缓缓的说道:“此事成,朕允你原级告老!”
尹桑阿双膝跪了,捡起方才放下的折子,道:“奴才遵旨!”
内务府衙门。
九阿哥看着眼前几个人,目瞪口呆:“不是先头两个内务府总管么,怎么又多了一个?”
原来除了马齐与赫弈之外,堂上还有一人。
那人看着年岁不轻了,估摸跟马齐差不多,躬身道:“奴才哈雅尔图见过九爷…”
九阿哥出来当差就在内务府,对朝廷大臣记得的就是几个大学士、六部堂官什么的,看着此人有些眼生。
“大人是哪个衙门调过来的?”
九阿哥好奇道。
从正月初三到今天才五天,提上来一个内务府总管不够,再来一个?
“奴才任督察院左副都御使,得了皇上恩典,兼内务府总管。”
哈雅尔图对着乾清宫的方向抱了抱拳,道。
九阿哥不再追问了。
督察院是三法司衙门之一,主官是左都御史,副手是左副都御史。
右都御史是总督兼衔,右副都御史是巡抚、河道总督、漕运总督兼衔。
天呢!
不就是挨着个的核查宫里当值的人么?
居然搬来专业审桉的?!
九阿哥点点头,心里好奇极了。
他跟赫弈与这位副都御史都不熟,就到了马齐身边,道:“马大人,那这几日的卷宗呢?”
他想要看看到底查出来多少人。
马齐躬身道:“回九爷的话,卷宗已经封存,交到御前…”
恳求大家存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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