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
事缓则圆。
康熙看着四阿哥道:“等回到京城,你可以往八旗司行走,核查无产旗人,另行造册。”
四阿哥应了,想到京城四下里讨生活的旗人,也是带了忧心。
按《八旗疏例》,旗产旗田不可以变卖。
这是给旗人的保障。
可是入关几十年下来,旗人不事生产,坐吃山空,抵押转移旗产就成了常有之事。
还有就是早年赌博风气盛行,倾家荡产的人也不在少数。
就比如福松的祖父,就是被人勾着赌博,失去了大半产业,否则即便除了宗籍,也不会落魄到儿孙在亲戚家寄养。
可是求亲靠友,也要靠得上才行。
血脉繁衍了几代人,没有能指望的亲朋呢?
就只能琢磨歪门邪道。
“汗阿玛是要增建旗房么?”
四阿哥问道。
康熙三十四年的时候,沿着内城的城门外校场,划了不少空地出来,建造了一万六千间旗房,分给各旗的无产旗人。
只是数量有限,每旗分房两千间,其中一千五归满洲,五百归蒙古。
康熙摇头道:“不是根本解决之道。”
反而会有不好的风气,让大家更敢售卖房宅。
发还盛京分田种地,是解决之道,只是还要有合适的说辞,否则容易引起不平。
见识了京城繁华,如今这一代旗人都是京城出生,京城长大的,不会乐意去盛京的。
要在盛京增加旗缺跟兵额,而后补缺旗丁家属随之迁往盛京。
还有些爵位低的远支宗室,也可以迁回盛京安置…
京城,翊坤宫西次间。
地上铺着垫子,九阿哥跪在垫子上三叩首。
他身上簇新,枣红色的宁绸夹丝绵大褂,底下也是同色的靴子,头顶着黑色呢帽,帽正是大块的珊瑚。
腰间是舒舒亲手绣的“五福捧寿”珊瑚钉珠腰带,没有像平时那样系一串的活计,只有一对金色缂丝葫芦荷包。
宜妃眼睛湿润,起身扶了九阿哥起来,道:“一年一回,竟是这么多年了。”
这也是宫里规矩了。
自皇子六岁分宫,即便是亲生母子之间,一年能见面的时间就几回。
皇子生辰这一日是一回。
要是皇子年岁小还罢,母子还能说上一两个时辰,留顿饭,可九阿哥是成丁皇子,即便过来请安,能在翊坤宫逗留的时间也有限。
翊坤宫除了宜妃,还有些年轻的贵人跟答应,需要避嫌疑。
宜妃拉着九阿哥在炕边坐了,道:“阿哥年岁大了,不需要我啰嗦什么,往后多爱护自己就是。”
九阿哥道:“您放心吧,儿子会好好保养的,长命百岁,到时候带了您的玄孙彩衣娱亲…”
宜妃乐不可支,道:“那我不是成妖精了?”
九阿哥摇头道:“那也是大清国最好看的老太太,旁人比不得。”
宜妃笑容止住,瞪了九阿哥一眼,道:“什么老太太不老太太的,不会说话少开口!”
九阿哥立时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道:“再不说那个字儿了,到时候您依旧是最好看的娘娘。”
宜妃这才心满意足,看着自己的新指甲套,道:“还是闺女好,瞧瞧舒舒的礼多熨帖。”
金镶宝石的指甲套,镶的是粉色碧玺,衬着手指头更白皙了。
九阿哥看着宜妃的指甲套,嘴角抽了抽,外头都说男人难做,因为要夹在生母跟媳妇中间。
自己这里倒是也难做了。
往后再给福晋找粉色料子的时候,娘娘这里也别忘了,也当孝敬一份。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应该就是娘娘越活越回去的缘故吧?
宜妃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底,问起五贝勒府的“洗三礼”。
五阿哥不在京城,没有大操办,可是亲族也少不得过去,是舒舒帮着操办的。
九阿哥听舒舒说过,就学了一遍。
“让舒舒好好歇,前几日就累着她了,滋补的药是不是也该用了?”
宜妃道。
九阿哥点头,道:“太医给诊了脉,方子也调了,您不用惦记,您这里是不是也补起来?石斛茶眼下不合适了,福晋那边又叫太医配了红枣阿胶茶,您这里请完平安脉后,问问太医,没有冲撞的话,也换了那个喝。”
这个茶叶,前天舒舒入宫请安时,就带来了。
宜妃点头道:“已经问过太医了,说是正合适,听舒舒说,你喝红枣枸杞茶?”
九阿哥点头道:“中秋后开始换的,温补的,正合适。”
宜妃心里不免犯滴咕。
红枣补气,这个不用说。
枸杞…
这个好像是补肾的。
哎,九阿哥的身体还得慢慢调理。
有了两个嫡孙,她也没有催生的意思,只对九阿哥道:“结发夫妻,最是难得,尤其舒舒还是这样人品,你们就算想要再生孩子,也缓两年,别着急,省得伤了身体。”
九阿哥忙道:“儿子大了,心里明白呢,您别操心这个了,好好操心十七弟与十八弟…”
说起十七阿哥,他有些迟疑,道:“十七阿哥种痘的时间择定了么?”
皇子皇女种痘,都要在宫外,并不在宫里。
宜妃脸上笑容澹了,道:“痘苗预备好了,应该是等圣驾回京后吧…”
九阿哥没有说什么,从翊坤宫退了出来。
不说牛痘验看的如何,就算真的验看好了,没有个两、三年的功夫,谁敢往皇子身上试?
十七阿哥这里,除非推两年,否则还是人痘。
出了翊坤宫,九阿哥就去了内务府衙门。
今天他打算给自己放假,可谁叫换了新衣裳呢?
都到宫里了,少不得要过去走一圈。
等到九阿哥到了内务府衙门,就见慎刑司郎中在。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道:“这是过来找爷的?有什么事儿?”
慎刑司郎中道:“九爷,天冷了,马家还有子弟关着,伙食还罢,一笔银子挪挪就出来了,可是这衣裳…”
问了赵昌,赵昌也没有回复。
可再关下去,说不得还要再死两个。
九阿哥听了,惊讶道:“一直没处置?这都三个多月了?”
慎刑司郎中点头。
关了将近四个月了。
不说别的,就说伙食贴补,都是好大一笔了。
倒是没用慎刑司掏银子,先头是马家外头的族人送银子,后来是眼见这一房起不来了,族人那边没动静了,就换成三贝勒府送了一回银子。
结果三阿哥不在京了,这一笔银子没人想起来了,就出了亏空。
九阿哥瞪了慎刑司郎中一眼,道:“那你怎么只动嘴,不会写文书报上来?”
这是怕得罪三阿哥,不敢直接以公文报上来。
慎刑司郎中讪讪,也没有辩解。
九阿哥摆手道:“行了,爷晓得了,下回往御前送信的时候会提一嘴,这所需伙食银钱慎刑司先垫着,回头再叫人补上。”
这秋衣确实成问题。
夏天的时候关进来的,眼下穿夹棉衣裳了。
等到慎刑司郎中下去,九阿哥晓得,这闲事还得管一管。
总不能真的任由人饥寒生病而死。
他就吩咐何玉柱道:“你去三贝勒府,跟找那边的典仪或司仪长,问问三爷留下交代没有,要是没留话,就让他们安排人给马家人添衣裳;要是留了话再说。”
何玉柱应了,往三贝勒府去了。
三阿哥与三福晋夫妻都不在,今日贝勒府当值的是一个典仪。
何玉柱就传了九阿哥的话。
那典仪记下,就找司仪长商量去了。
肯定要往三阿哥处去信,可是眼下信件往返也没个定数,两人就通知马家族人去了。
贝勒府这边的支出,都是固定的,眼下支银子做衣裳时间也来不得,还不如马家族人那边凑凑。
九阿哥这里,在内务府衙门显摆了一圈新腰带、新荷包,就带着十二阿哥出去,跟十阿哥汇合,一起回府去了。
今日府里没有大宴,却有小宴。
中午这顿没有外客,就是十阿哥夫妇还有七阿哥夫妇、十二阿哥。
总共是两席,兄弟四个一席,妯里三个一席。
没有用自己的膳房,是在前门大街找了一家馆子,订的席面。
隔锅香,舒舒也不例外。
自己膳房琢磨出花儿来,也吃烦了,就可着燕翅鲍肚席定了两桌。
除了这两席外,还有一桌广化寺的素席送到宁安堂。
眼见着九阿哥穿着大红包似的,七阿哥觉得辣眼睛。
九阿哥却是盯着七阿哥看了好几眼,道:“您这是换季不舒坦?瞧着倒是比前几天看着憔悴了!”
兄弟两个上次见面,是五福晋产子的时候,八月二十一,这才六天不见,感觉憔悴不少。
本来就不胖,眼下更瘦了,眼睛都大一圈。
七阿哥面不改色,道:“还好。”
十阿哥望向七阿哥,看着是有些憔悴。
只是跟这位哥哥不是很熟,也不知说什么。
十二阿哥道:“夜不寐,逍遥丸?”
七阿哥神色有些僵硬。
九阿哥看着十二阿哥道:“不能什么都逍遥丸,真是夜不寐的,也当开安眠的方子为主。”
十二阿哥老实听了。
七阿哥垂下头,耳朵有些泛红。
十阿哥在旁,明白过来,想着刚才七福晋容光满面的模样,心里有数。
忍不住想笑。
这一对,也是欢喜冤家。
这是…做了药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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