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人眉心舒展又拢紧,像是在痛苦里挣扎,宋锦茵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也唯有这个时候,裴晏舟的那双黑眸,才会彻底收起薄情。
宋锦茵指尖划过他昳丽眉眼,在他眉心停了停,直到他不再紧绷才移开。
可刚一动,床榻上的人便有了反应。
男人被褥里的手不知何时伸了出来,晃动之际碰到了宋锦茵退开的手腕,下意识便握了上去。
屋内烧着地龙,外间还燃了炭火。
裴晏舟的手比这一切还要烫,瞬间就让宋锦茵感受到了腕间传来的炙热,她试着抽回手,但那人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抓着不放。
“世子?”
宋锦茵放弃挣扎,轻喊了一声。
盆里的水变凉了不少,要替他擦身子,还得去外头换些水才行。
“世子先放开奴婢,待会药就送来了,喝药前得再擦擦才好。”
话音落下后,安静的屋内依旧毫无动静,宋锦茵轻叹了口气,正看着手腕有些发愁,却见床榻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如墨黑眸幽邃似潭,里头没有往日的晦暗翻涌,迷蒙中透着纯粹,深邃又干净。
这样毫无攻击性的清隽眉眼,像是只在记忆里见过。
宋锦茵有些回不过神,一时之间也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不放。”
男人喉间沙哑得厉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倏尔迷茫,倏尔倔强,“为何这么不想见我?”
宋锦茵的心因着他的霸道跳的有些无措,裴晏舟这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让她心底早已沉寂的枯潭,又一次有涟漪漾开。
可那动静不过一瞬,她突然就清醒过来。
她没有不想见他。
不想见的,是裴晏舟。
是他生了不耐,生了厌烦,把自己换到了别处。
她自始至终都是没有选择的那一个,所以这话,不会是对着她说的。
想到这,宋锦茵心底被吹动的池面顿时又结了一层薄冰。
她连平日里刻意的攀附都不愿,又如何会在他尚不清醒的时候,去领下这一份属于别人的情意。
宋锦茵扯着唇笑了笑,心里有密密麻麻的细碎疼痛,曾经被她刻意压下的春意开始苏醒,却又重新死在了这一刻。
有惊慌在她心底生出,她竟然有那么一瞬间,迷失在了他温柔的嗓音的里。
“世子睡糊涂了。”
宋锦茵艰难地开口,鼻尖一酸,“世子早些好起来,便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床榻上的人似有不满,干涸的薄唇动了动。
那双黑眸逐渐被困倦覆盖,到最后,像是努力睁着不想闭眼,目光一直紧紧落在她身上,手也越握越用力。
宋锦茵索性就这么由他握着,不再相劝。
两人视线相对,竟是难得地生出了和谐的错觉。
在裴晏舟闭眼前,那双手终于松开了一些,让失神的宋锦茵得以逃开喘息。
屋内又恢复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床榻上的人又一次昏睡过去,脸色潮红,眉头紧蹙。
这次宋锦茵没有犹豫,换了水和帕子,一点点地从他脖颈擦到胸前,只是划过他的旧伤口时,没有了以往的停留。
像个彻底断了思绪的丫鬟,只剩下手中利索的动作。
这人喜洁,回府后又发热得厉害,来不及沐浴,若是不替他仔细擦一擦,醒来后指不定得去浴池待上一整日,磋磨自己。
王管家端着药进来时,便瞧见在不停忙碌的宋锦茵,动作虽仔细,但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他还来不及琢磨这小丫头的心思,就见床榻上的人紧锁眉头松开了些许,瞧着,确实也未有最开始的抗拒,王管家悬着的心总算是又往下放了放。
无论两人之间如何闹,这身边伺候的,还是得要宋锦茵。
“锦茵姑娘,新煎好的药送来了,之前仓凛几个怎么都喂不进去,弄洒了几床褥子,这次还得姑娘你来试试。”
“就奴婢一人吗?”
宋锦茵放好帕子,又探了探他身上的热意,重新替他盖好被褥,“奴婢一人怕是也不好喂,王管家得搭把手才行。”
王管家自是知晓她身子瘦弱,抬不动世子的身子,只是他才刚上前,手还没碰到床榻上的人,那原本松开的眉眼便又一次皱了起来,面色紧绷。
这倒也不是不信任,不过是不愿被人触碰着抱起来罢了。
可这样一来,瞧着仍是棘手得很。
“算了,还是奴婢来想法子吧。”
宋锦茵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侧,端来药,一点点地浸湿着他因着发热而干涸的嘴唇。
不敢多喂,怕顺着流下来,又弄湿了床榻。
药汁一滴滴地落了进去,这次没有紧闭的唇,也没有反抗的力道。
见此情形,王管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强硬的人也抵不过病中的脆弱,世子的心里,到底是有宋锦茵的位置。
只是这位置不被承认,也没法放到明面上来,唯有在这等控制不住心意的时候,强硬的人才会流露出一丝真心。
王管家摇着头退出了屋子,当年国公夫人最担心的便是世子的性子,小小年纪便冷静得可怕。
她既怕这个儿子往后谁也近不得身,又怕他随了国公爷的自私,看似多情实则只爱自己,尝不到在俗世中将一人放在心上的乐趣。
可如今世子这两样似乎都不占,他既不多情,也不是全然近不得身,只是这能近身之人又背负着旁的牵扯,还不知能在此处撑上多少时日。
王管家有心想劝上一二,却又寻不到开口之处。
后院本就不该成为牵绊世子脚步的东西,他若因着这点子瞧不见摸不着的事情去劝慰,想来也只会惹来不满。
只是像世子这般固执的人,若宋锦茵不在,想必不会好到哪去。
怎么看,都像是个死局。
外头门被关上,屋里又只剩下两人。
端来的药就这么一点点的滴了半天,眼看着药碗有冷下的迹象,药汁却还剩下一大碗,宋锦茵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世子,不喝药便出不得府了。”
宋锦茵用勺子舀了舀里头浅褐色的药汁,垂眸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
“世子这么想见心上人,不如撑一撑,醒来先喝了药吧。”
知晓床榻上的人不会有什么反应,她还是忍不住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都把希望放到她身上,可明明她只是被嫌恶的那一个。
裴晏舟不醒来,她如何能喂得进这药,又如何能唤得醒他,让他不要如此固执地抗拒。
宋锦茵觉得有些疲惫,适才睡到一半被叫醒,又吹了好一阵的冷风。
如今还见着裴晏舟把她当成了旁人,破天荒地吐露着他的在意,让她差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越想越难受,也越想越恨自己的不坚定,再开口时,语气不知何时就带了些委屈。
“既是已经让奴婢离开了前头,为何还要让奴婢回来伺候?明明身侧就有这么多人守着,也不差奴婢一个。”
宋锦茵双手捧着药碗,声音越来越低,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相劝。
“如今世子这般虚弱,她可会来瞧世子?若是来,世子这副模样,可舍得让她瞧见?世子不介意在奴婢面前如此模样,难道也不介意在心上人跟前久睡不醒吗?世子若再不喝药”
“宋锦茵。”
虚弱又沙哑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宋锦茵诧异抬眸,愣在了原处。
裴晏舟并未像适才那般睁开眼,只是薄唇动了动,褥子里的手又一次从里头伸了出来。
“哪来的心上人,我喝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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