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许幼宜的话将他心里的不受控放大,裴晏舟头一次生出了迟疑。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宋锦茵没有选择,她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浴房里的热气逐渐消散。
裴晏舟离开,犹豫不过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许久没再碰过的门。
发间有些湿润,玄色锦衣也因着滑落的水珠又深了几分。
屋里的人已经陷入沉睡,裴晏舟的步子停在床榻边,见她安静的睡颜,心中翻涌才有了平息的迹象。
可他不过刚碰了碰床,窝在褥子里的人便猛然睁开眼,顺势往里头退了退。
宋锦茵有些分不清这是不是梦。
只是在裴晏舟看不见的地方,她伸手护在腹间,像是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后的一种本能。
“魇着了?”
宋锦茵的动作太快,快到裴晏舟反应不过来,唯有沙哑的嗓音,泄露出他的些许怔愣。
这个屋里只有他会直接进来。
宋锦茵的抗拒,不会是对别人。
怒意不过冒了个头就被压下,裴晏舟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二人之间愈加宽大的裂缝。
同那日的书案,隔开的不止是他和她能瞧见的距离。
“今日不会碰你,莫怕。”
男人的冷竹香瞬间便传到了宋锦茵的鼻尖。
被褥动了动,看着来人上了榻,深邃眉眼像是透着一股倦色,宋锦茵唇瓣嗫喏半晌,却只回了一个好字。
腰间搭上了他的手,像之前一样,自然又霸道。
从梦中清醒的宋锦茵拼命压下心底的反抗之意,强迫自己闭上眼。
只是鼻尖有熟悉的味道,便愈加显得梦里的画面真实清晰。
梦里裴晏舟没有杀她,可他带走了她的孩子,转身交给了看不清的世子妃。
他说这本就是她宋锦茵的命。
宋锦茵不敢反驳,怕遭了怨,让人将恨落到她的孩子身上,她也知晓,只要她在这府里多待一日,她就永远都没法子将自己的孩子养在身边。
连做梦,她都不敢梦见圆满。
“我不会将你送去任何人的手里。”
许久,裴晏舟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犹豫。
“我欲让人知晓同旁人的一些往来,故而在外人面前,我不能下她的脸面。”
不能下许幼宜的脸面,所以只能由着她,将恨意落在自己身上。
宋锦茵明白。
且这等在众人眼里好像不起眼的小事,往后兴许会充斥在她的每一日。
只要她在这竹雅院,她便会成为那些所谓重要之人做脸面的垫脚石。
这就是局势,是她看似不在局中,却又偏偏逃离不开的命运。
可为何是她呢?
宋锦茵想起她知晓腹中有了身孕的那一瞬,心里的欢喜铺天盖地,远远大过心底的恐惧。
但也只有那一瞬。
她清楚的明白,世上期盼这个孩子的,唯有她一个人。
“奴婢知晓世子的意思。”
宋锦茵又下意识想抚上小腹,却因着旁人,只得硬生生忍下,“能替世子和幼宜姑娘办事,是奴婢的福气。”
“宋锦茵。”
虽知晓她话中生了怨,但裴晏舟到底是听不得她的冷言冷语,语气便也不自觉添了几分怒气。
“我不会再让她拿旧事来寻你出气,你也无需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倘若还有下次呢?”
宋锦茵忆起他今日的冷漠,不知为何便问出了口,被褥下的手微微蜷缩,“若还有下次,世子可会在外人面前,护奴婢一次?”
“我向来不会让人插手我身边的事,不过一些面上的应承,你当真如此看重?若你”
“好,奴婢听世子的,奴婢会忘了今日的事。”
突来的回应让裴晏舟又一次怔住。
他开始摸不准宋锦茵的心思,想听她多说几句,却又怕她真说了,会让二人越发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屋内瞬间便落回宁静,裴晏舟没了往日的运筹帷幄,心底的烦躁让理智在边缘松动。
夜凉如水,唯他迟迟静不下心,只得寻些话,来打破这场寂静。
“今日为何避开我的人,还特意跑一趟城西?”
“那本就是奴婢的差事,只是一时之间走岔了,寻不到路,这才耽搁了些时辰,也耽搁了世子的人来寻奴婢。”
“你该是知晓,我不会真让你去替她办事。”
裴晏舟将人带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乌发。
明明今日过了还有明日,明明她话里已经透出了困倦,可裴晏舟还是固执地不愿让她睡去。
宋锦茵察觉到抱着她的人有些异样。
她不敢肯定,只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好似都想证明什么,可偏偏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再在意。
被舍弃时的难堪和无助,她不想再受一次。
“今日之事,你可还有想同我说的?”
裴晏舟的声音让她回了回神,想起腹中胎儿,宋锦茵到底还是收起了冷意。
“奴婢今日在城西时,见到一家极小的私塾,里头的小儿不过五六岁,念起书来颇有一股老夫子的做派,甚是有趣,奴婢便忍不住在外头瞧了瞧。”
“只是这一瞧,便见着一五岁小儿被家中奴仆给扣了回去,后来才知,那男孩是家中庶长子,不得主母看重,学堂也是偷溜着进去,并未出束脩。”
“奴婢一时看得出了神,正好在那碰上了世子的人,也算是,偷了半日的闲。”
“你近来倒是时常提起私塾女学。”
裴晏舟想起王管家传来的话,知晓她前些日子与裴慕笙救了个小姑娘,更是因此打听了不少女学之事。
“不过庶长子,既占了个长字,该是没了姨娘,一早便养在了主母膝下,尤其不过五岁的年纪,受些磋磨也算不得稀奇,能安稳活着,还得庆幸他生在普通人家。”
“奴婢也是如此以为。”
宋锦茵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语气清清淡淡,像是在同他闲话。
唯有垂下的眉眼里隐着她藏不住的思绪,微亮的双眸,也随着裴晏舟的话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世子说的是,庶长子到底是占了个长字,奴婢瞧着,世家贵族里像是极少有庶子为长。”
“嗯,大婚之后倒也无碍,但若大婚之前,庶同长落到一处,打的便是未来主母的脸,自然不能落到明面。”
“那若是有了呢?”
见她似乎真的生了些好奇,裴晏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她,只是怀里的人早已经眼眸半阖,满是困倦。
“可是又从裴慕笙那听了旁人的事?”
宋锦茵轻轻打了个哈欠,顺着他的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见她说话间透着懒散,没了适才那股淡漠,裴晏舟心里的不安终于开始散去。
只是没有握她的手,自然就不知她手心里的湿润。
“有了大抵也不会留,得看重的便打发去别院,不得看重,或是想母凭子贵的,自然更是性命难保,世家子弟的后院从来都不缺女子,比起前程,这些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之事,不足以为其出头。”
话音刚落,裴晏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微顿。
“往后旁人后院里的事,不必多听,大婚后若主母一直无所出,庶长子也并非全然上不得台面。”
宋锦茵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庶长子可留,但只能在主母无所出之后,这是规矩,无人可破。
宋锦茵自是不敢想她会与旁人不同,她甚至都不确定裴晏舟若是知晓,会不会以为她想母凭子贵,愈加迁怒于腹中胎儿。
搭在她腰间的手动了动,男人身上的炙热终是蔓延到她身上,像是在叫嚣着他这些日子的克制。
宋锦茵突然有些怕,只是身子刚想退,就见裴晏舟闭上了眼。
“说了今日不碰你,莫要多想,早些睡。”
昏暗烛火在角落摇摇晃晃,宋锦茵身子放松下来,唯手心仍有湿润。
适才那话其实也算不得试探。
亦或者说,对于裴晏舟,她不用起什么试探的心思便能清楚明白,他会有什么态度。
只是在刚刚男人似有在意的那一瞬,她突然想起这是他和她的孩子,不由便生了片刻的恍惚。
可那句不可留,到底还是将她唤醒。
裴晏舟在大事上向来冷漠决然,他往后会有很多子嗣,绝不会为了她和她腹中的胎儿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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