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动了起来。
宋锦茵被困在马车里。
旁边是被药粉迷晕过去的秀秀,而面前是不怀好意步步逼近的男子。
马车内的小香炉里飘出阵阵白烟,夹杂着未散尽的脂粉气,浓烈刺鼻。
宋锦茵脸色一白,胃中难受得厉害。
“让她想办法将姑娘带来,没承想竟是将姑娘吓成这副模样,我这就带姑娘去钱来客栈坐坐,再让大夫,仔细地瞧上一瞧。”
男子笑得邪肆,直接越过晕过去的人,边说边靠近宋锦茵。
说话间还伸出了手,试图去捏她的下巴。
“美人这模样,当真是让人心疼得紧听闻美人在洛城举目无亲,日子艰难,不如往后就跟了我,也省得日日去那劳什子绣坊里,干那些个辛苦活。”
顿了顿,男子又语带傲慢,轻笑道:“本少爷家中的银子,姑娘怕是做一辈子的活,都瞧不见一个边角。”
宋锦茵垂在一侧的手还握着新抽出的帕子,上头刚撒的迷魂散透着些许白色粉末。
只是她没打算扬出去,而是在避开男子欲触碰她的动作后,猛烈咳了咳。
原本就透着虚弱的脸愈加白了几分。
没有血色的薄唇在这一瞬间染上了艳红,触目惊心,让人下意识便忽略了艳色带出的那抹娇艳。
“能得公子看重,是民女的福气,只是公子兴许不知,民女差一点便成了京都城里富贵人家的贵妾。”
宋锦茵的声音透着无力,配上她此刻的模样,让面前的男人生出了犹豫,也停下了朝她靠近的动作。
他在这洛城虽不怕惹事,但若马车上抬出去一个姑娘,家中怕是也不会让他过上太好的日子。
故而这秀秀虽瞧着碍眼,他也暂时没有将人丢出去的打算。
只是还未待他细想,缩在一处瑟瑟发抖的姑娘又继续开了口。
“可后来一日便如今日这般,民女身子因着风寒带出了旧疾,大夫也束手无策,还让贵人远离一些,怕万一贵人被吓跑,入府的事也再没着落,咳咳后来民女无处可去,便带着这一年攒下的碎银,想南下寻个暖和的地方养养身子。”
“故而秀秀同我说,有贵人瞧上我时,我还请她一定要转告给贵人听,我这身子公子若是不信,可将大夫请来瞧瞧。”
“民女虽算不得绝色,但若不是因着这身子,当个妾室也还是使得的,且民女对京都城颇为熟悉,公子若有疑虑,可随意查探,咳咳”
宋锦茵越咳越厉害,一双杏眼因着逼出的眼泪显得越发可怜。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想把话说完,“倘若公子当真不在乎民女的身子,民女亦是愿意,愿意留着公子身侧,停下这一路奔波”
前头的男子越听脸色便越阴沉。
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还在马车里昏睡的人,一时之间也没了上前的心思,停在了原地。
他一开始并不太信这宋辞的话。
只是瞧着她说得泫然欲泣,每咳一次,唇角便有血色沾染,让马车里的铁锈味愈加浓重。
他的怀疑,不免就少了几分。
不管她有没有顽疾,这副模样,这身子确实好不到哪去。
尤其在她说起请大夫时,脸上没有半分躲闪,一双眼中只透着绝望,便更显晦气。
男子此刻像是被泼了盆凉水,兴致全无,唯有满腔怒意。
他道这秀秀这么急着想让他收人,是因着女子间的嫉恨,他便也顺水推舟,想着若是生了兴趣,便将两个姑娘全都收了。
可如今一想,这秀秀知情不报,明显就是摆了他一道!
他易家虽不是什么高官府邸,但手里头握着洛城里的钱财命脉,谁看了不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如今他竟被一个臭丫头给算计,说出去,他在这洛城里哪还能抬得起头!
男子怒火中烧,一时之间也没了同宋锦茵说话的心思。
只是怒气总要寻地方消。
他双眼眯了眯,目光落到了闭着眼的秀秀身上。
裴晏舟本就在绣坊不远处。
收到仓凛的消息,他拉过玄卫手里的马,周身冷得骇人。
大马行过长街,见那辆行远的马车停在钱来客栈附近,他便也拉起了缰绳,翻身下马。
男人黑眸盛满怒意,面容冷肃,身手利落,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可他眼中容不下任何人,唯有那辆马车,和马车上被掳走的宋锦茵。
只是裴晏舟还未行上几步,便见那马车动了动。
而后车帘被掀开,宋锦茵探出头。
下一瞬,她小心地从马车上落了地,还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拦住了小半张脸。
裴晏舟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耳中的嗡嗡声响也彻底消退,唯有袖中的手还有轻微颤抖,在显示着他的后怕。
“自去领罚。”
他紧紧盯着前头的小姑娘,说话时未侧头,但话语里却是寒芒四溢,让仓凛和其余两名玄卫心里一沉,皆低头领了罪。
“是我不让他跟上,你若要罚,大可来寻我的错处。”
男人太过惹眼,宋锦茵自是瞧见了他。
只是本想直接走过他身侧,可见他气势太足,又有要怪罪仓凛的意思,宋锦茵才不得已停下步子,对上了他的视线。
“是我逼着他离开,是我不要你裴晏舟的任何相帮。”
宋锦茵语气轻淡,话里带着撇清之意,可一双眸子却像在强撑着镇定。
从那辆马车上下来,她直到此刻也仍是心有余悸。
但好在,那男子对她该是再生不出任何兴趣。
可裴晏舟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看清她沾着血色的唇,压下的戾气又一次生了出来,不顾宋锦茵的反对,上去将她打横抱起,抬步便进了客栈。
“裴晏舟!”
“别动,先看大夫。”
宋锦茵被他的动作惊到,挣脱不开,又见有人瞧来,只得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脸。
“这不是我的血,你放开我!你说过不强迫我,你”
“可我也说过,有事便寻仓凛。”
男人又开了口,冰冷的气息仿若在曾经的竹雅院,逼得宋锦茵停下话语。
她深知,眼前的男人生了怒,多说无益。
可她想裴晏舟应该也知晓,她不可能会去寻仓凛。
且今日这一趟是她故意顺着秀秀的意,被人推上的马车。
若不让那人彻底断了念想,就算躲过了这次,也总还会有下次。
而仓凛是裴晏舟的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侧,她也不愿再同国公府的人有过多牵扯。
届时仓凛回了京都城,那人怀恨在心,再寻机会将矛头对向她,那她只会是死路一条,也只会比眼下被盯上更危险。
宋锦茵想得明白。
像这种贪图享乐的膏粱子弟,身侧定是有不少女子,断不会为了尝一个女人而将自己陷于危险之地,也必定惜命得很,没多少耐性。
她这一出虽然危险,但不试一试,她更加跑不掉。
至于秀秀
宋锦茵安静下来,神色清明,可目色却更冷了几分。
秀秀敢将她推到那人跟前,且不怕她得势后回来报复,就足以说明,秀秀知晓那人的脾性。
也知晓她在那人手中,留不住多少时日,兴许还得搭上一条命。
可她仍旧如此狠毒地算计了她,没给她留半条生路。
这样想来,她虽不愿害人,但面对秀秀,任何怜悯之心都是刺向自己的利箭,若不还回去,便只能落一句活该。
宋锦茵的心一寸寸被狠意覆盖。
她没有盯着秀秀的那条命,但她要让她自食恶果,尝一尝她自己的算计。
裴晏舟将她抱进临时砸钱要来的大屋,拂开她遮住脸的斗篷。
里头的暖意扑面而来,让宋锦茵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床榻上是垫了厚厚一层的柔软褥子,呼吸间,隐约还闻到了一股舒适的木质清香。
男人将她放下,而后蹲下身子,竟是准备伸手去碰她沾了水的鞋。
“你做什么?”
宋锦茵猛地收回脚,身子往后退了退,直到无法再动。
“我说过,我不会再逼你,你要如何便如何。”
裴晏舟瞧见她的躲闪,仍是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替她脱下了鞋袜。
脚腕透着凉意,在男人手中显得愈加细白。
许久,裴晏舟才又一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
“但我要留在你身侧。”
粗粝指腹轻划过宋锦茵细腻的脚背,比起那满是伤痕的手,她的一双脚透着白嫩,圆润可爱。
以往在竹雅院时,裴晏舟也曾瞧见她光着脚踩到地上的样子,让人惦记,久久难忘。
只是今日,他带着克制,将她一双脚放回被褥里。
“往后你过你的日子,我守我的人。”
这话听着像是分得清楚,可细听之下,男人的语气有一瞬的轻颤,而后是他收回的手,在袖中无意识动了动。
怕极了再听她拒绝,裴晏舟起身,飞快又开口。
“先看大夫,你鞋袜湿了,我让人去给你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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