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男人像是刚醒,身上的被褥盖的严实,只露出了一点点肩颈。
瞧见她时,男人犹豫了一瞬,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温柔开口,“我实在是起不来身,茵茵过来些,让我瞧瞧你脖子上的伤可好?”
那句起不来身,顿时让宋锦茵想起了他说的“与废人无二”,眼眶霎时便泛起了红。
以前的裴晏舟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他哪怕受再重的伤,也绝不会看低自己,说这些听起来如同示弱的丧气之言。
可如今,他已经两次,将他的矜傲丢到了地上。
“茵茵?”
裴晏舟试图让自己笑得更温柔一些,可越是如此,床榻上的男人便显得越虚弱。
宋锦茵回过神,提步上前。
“其实没什么好瞧的,也不疼,我只是找个借口寻沈大哥的麻烦罢了。”
“为何要寻他的麻烦?”
“药太苦。”
“嗯,确实有一些。”
沈玉鹤用温水润了润喉,踏进里头时,正好听见了两人的不满。
他甩了甩衣袖,冷哼上前,替裴晏舟诊了诊脉。
离开时,他看向床榻上的人,意有所指地道:“盖这么严实,那药怕是不够换。”
宋锦茵不明所以,却见裴晏舟无谓地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开口:“这伤未好身子便容易冷,褥子自然要盖得厚一些,免得太过劳累旁人,和沈大夫。”
帘子重新放下。
沈玉鹤出去后便又响起了磨药的声响。
宋锦茵仔细看了一眼床上的男人。
虽未着衣袍,但有被褥盖着,她瞧不见裴晏舟身上的伤。
可见其干涸的唇上多了不少细小的伤口,每一道都能瞧见里头带着血色的痕迹,她便知之前那几个时辰,这个男人应当是极其痛苦。
她故作不经意地收回视线,伸手想替他将被褥再往上提一提。
只是刚一动,余光便映出男人紧蹙的眉心,虽转瞬即逝,但还是让宋锦茵瞧了个正着。
她的手停在被褥的一角,不知该不该收回,眸光轻动时,却又看见他肩颈处隐约有几道口子,像是往胸口蔓延,被隐在了褥子底下。
是新伤。
床边的姑娘久久未再有动静。
裴晏舟察觉到她的愣神,喉间艰难地动了动,而后扯出一抹笑,开口说起了其他。
“这间宅院,茵茵可喜欢?”
宋锦茵顺着他的话停下了动作,故作不知地收回了手。
目光落到床边布帛的花纹上,没看他,唯有眸光一点点地暗了下来。
沈玉鹤将她劈晕,应当不止是为了让她回屋休息,还是为了不让她瞧见后头的事,怕她心生惊慌,而有如此顾虑,当时那场面该是比她想的更凶险。
“只瞧过两间屋子,说不上喜不喜欢。”
“那等何时出了日头,茵茵好些逛一逛。”
裴晏舟的声音缓缓传来,“若有不喜欢的地方,便让人拆了重建。”
“不必这么麻烦,左右以后我也不会住在这里,一切,以世子养伤为重。”
“还要回那间小院?”
宋锦茵还沉浸在适才的念头里,听男人这一问,她唇瓣动了动,没出声。
小院确实太小,可这宅子又大的可怕。
且刺客的事她到现在也从未问过,根本不知眼下这洛城,到底还能不能待。
裴晏舟见她迟迟不说话,想起自己应承过的放手,心里紧了紧,有些许苦涩。
白日在池子里醒来后,身上的痛楚让他险些撑不下去。
可他知道,小姑娘心里会有愧疚,如同沈玉鹤说的那般,他若有事,宋锦茵不会因着情意念他一辈子,却会因着愧疚而久久难以想开。
所以他必须得撑下去。
后来他同自己说,这一次若还能好起来,他便再试一试。
失信也好,厚脸皮也罢,他实在没法子忍受她不在身侧的日子,从九年前她出现在他眼前开始,这一世,便是离了一日都不行。
思及此处,裴晏舟压下苦涩,自顾自地笑了笑。
“不改便不改吧,这处兴许也不太安稳,我再替你换处更稳妥的地方,京都或洛城,只要你”
“裴晏舟。”
“先别同我说那些,茵茵。”
裴晏舟打断了面前姑娘的话。
像是又牵动了胸前的伤,声音落下后,因着抽痛带出了轻咳,一阵又一阵。
停下时男人眼尾有些许红晕,衬着深深眸色,妖冶中竟满是可怜。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似恳求一般,又一次开口:“我知茵茵不愿与我再有牵扯,但这样的决心,留到我能撑下去时再开口,可好?”
“我”
宋锦茵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眼前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她却迟迟没办法把以前冷血薄情的裴晏舟,和此刻带着蛊惑和低求的男人放在同一处。
她撇过头,目光正好扫过枕头底下露出的荷包一角。
说起狠心二字,她哪有冷血时的裴晏舟厉害。
“今日既是有沈大哥陪着,那我明日再过来。”
宋锦茵鼻尖轻嗅了嗅,而后强行镇定,若无其事地开口,也算是应了裴晏舟的话。
“还有那个荷包”
“给我留个念想吧茵茵,别拿走。”
裴晏舟破天荒的有些慌,这是他如今唯一能留下同宋锦茵有关的东西,也成了他日日需得瞧见的习惯。
屋里静了一瞬。
宋锦茵收回手没再提。
她其实想说,荷包边角的金线已经散开,里头兴许还被碎掉的玉佩划出了刮痕,该是不好再佩戴,可话到嘴边,她又还是咽了回去。
“世子好些养伤,我先回屋了。”
“好,洛城不会乱,你若在院里无趣,随时都可出门,孙娘子会留在你身侧。”
顿了顿,男人仍是不放心,还想说些什么,却在停了半晌后,猛然想起他昏沉中同她赔的不是。
他听到了小姑娘说的不原谅。
当时他不停往绝望里坠,四周皆是暗色,唯有她的声音,虽在同他说着狠心的话,可亦是他在深渊里唯一的救赎。
“待我好起来,我再来同你赔不是,等我。”
男人眉眼虽偶有压不住的痛楚,但唇角却一直扬着浅浅的笑意,极尽温柔,直到小姑娘离开,那如春风的笑才渐渐停下。
被褥下的身子滚烫不已。
男人眉目转而便染上了深沉,眸底是压抑了许久的痛苦之色。
仓凛上前,小心将褥子掀开。
原本涂了药的地方,全都被突然盖上的被褥擦了个干净,只留下狰狞的伤口,又得重新上药。
“世子瞧着确实是可怜的紧。”
沈玉鹤端着新磨好的药粉进来,瞧见他身上的伤疤皱了皱眉。
“只是在下还以为这般虚弱都要强撑着同锦茵说话,是想要留下她照顾,没承想竟只是特意低个头,怎么,世子想用苦肉计?”
“这如何算得上苦肉计。”
裴晏舟轻笑,眼尾颇红,却不甚在意。
胸前有不少新划出的红肿伤口,皆是为了那一池子药水,裴晏舟只是被扶着坐起便已经又红了不少,瞧着便让人惊骇。
可他只是垂眸扫了一眼,而后从枕下拿出那个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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