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1年——
《周礼》云:中原以东,土居少阳,其色为青,故曰青州。
青州东临渤海,南与徐州、兖州接壤,西北则紧邻冀州与幽州,共有六郡国、六十五县,太守治所为山东临淄。
济南国位于青州南部,下辖十四县,因位于古河道“济水”之南而得名,此时为河闲王刘利之子刘康封国。
“按照常理,一个封国不可能让外人当国相,若要类比的话,这个职位便如朝廷的宰相,商贾的掌柜,抑或世家的总管,一般会安排自己信任的人选。”在赶往济南的马车上,蔡琬正在指着小几上的一份青州地图向曹操和袁绍大致介绍济南的情况。
“因为孟德是那位荀绲(gun)所荐,所以国主非常信任?”袁绍随口猜测道。
“‘荀氏八龙’的名头虽大,但对于皇亲国戚而言,却不算什么,”蔡琬摇头,转向曹操:“孟德,你猜这是为何?”
“唔……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那国主或许是想借我与本初的‘势’以抗衡其他国主吧。”已经通过“替身”得知济南大致情报的曹操作认真推理状。
“虽不中,亦不远矣。”蔡琬接道。
对吧……等等?不中?
曹操和“替身”一起盯着蔡琬,以为她只是口误。
青州作为一个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治安良好、名胜众多的州府,乃是历代刘氏最喜欢分封的地方,六个郡有四个都是封国,下辖的村镇更是被更小一点的侯国和封地分割的支离破碎。
那些国主虽然同样姓刘,但并不和睦,经常会为了你家农户在上游修堤拦水,或者我家猎户打猎捞过了界等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产生矛盾,激烈的时候甚至会纠集人马动手,但为了不传到天子耳朵里,双方往往都使用不致死的钝器,人数也控制着不会上千,一群人乒乒乓乓打得煞是热闹,最后甚至可能连受重伤的人都没有,被百姓戏称为“村长械斗。”
在这场“械斗”中,如果其中一方的参与者忽然换上久经沙场,杀气腾腾的老兵的话……
“你只看到了他们那些小规模的冲突,但没有看到这些冲突的真正原因,”蔡琬摇头,发饰叮当作响:“这些封国国主,是要把封国收入按比例上交给皇帝的,虽然明目不叫‘税收’罢了——所以,他看中的不是你那区区五千子弟兵,而是你将顿丘从穷乡僻壤打造成富甲一方的城镇的实力。”
“……”曹操的表情更加古怪。
虽然前半段有自己出力,但后半段由于出征西凉,顿丘的发展完全交给蔡琬了,所以贞姬她这是在……自吹自擂?
————
青州,济南国国相府。
与县令、郡守等调动频繁的官职不同,到国相、太守这个级别,调动的频率很低,所以他们往往将自己的私宅与国相府或太守府合并,前面办公,后面居住,还能省下些守卫。
荀绲升任三公,自然是准备充分之后才离开,留下的宅邸也已经收拾妥当,曹操的妻妾,丁依和卞绫指挥着从顿丘带来的仆人们将它重新收拾完毕也几乎没有费什么事,在到任的当天晚上,便在宅邸举办了国相的到职宴会,前面由曹操会见官员,她们则在后宅接待那些官员的家眷。
新任国相到职,属下一干官吏纷纷前来见礼,而那济南国国主刘康,自持身份当然不会亲自来见,只是派了一名总管到场,表达了会对曹操的一切决策都无条件支持的意思。
但这名老总管在有机会私下和曹操交流时,也隐晦地提出,希望他能在济南国下辖的县城中,“多弄出几个顿丘”来。
还真让贞姬说中了,人家根本瞧不上他带来的五千兵马……曹操略微感慨,表示必不负国主所托。
“不关我事,我又不会读心,”“替身”撇清自己:“国主本人根本不谈这件事,而他的下属和其它地方官员都猜测国主会把你当‘打手’。”
“无妨,这件事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曹操送走那名老总管之后,回应“替身”道:“你侦查具体事物还好,但若对方根本不把具体计划讲出,又当如何?我们不能期望人人都像友若那样布局。”
“说到友若,唉……”“替身”话到一半,深深叹息。
“我们缺少文官。”曹操总结道。
此时曹操麾下,夏侯惇、夏侯渊两兄弟,以及被他起了个字叫“恶来”的典韦,指望他们剪除济南周边的山贼还好,政事那是半点也帮不上忙的。
另外,老家谯县传来消息,似乎曹家和夏侯家对曹操在此战中立下的功劳十分满意,准备再派遣三名分别叫做李典、乐进和曹仁的将领来支援——这几人听名字就不像是文官。
至于蔡琬和曹操自己,虽然足以胜任相关官职,但济南可不是顿丘那等小地方,它下辖十四个县乡,哪怕其中只有一成的百姓质疑蔡琬的性别问题,数量也足够惹怒贞姬,如果被她抄着箜篌对那些传言者一顿乱打,事态就更没法收拾了。
至于袁绍……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那么,只剩下那个刚刚在西凉招募的张绝了。
在凉州战事的后半,他那种远距离使用“生死符”的举动,为曹操所部省下了停下疗伤的时间以及看守俘虏的人手,也因此获得了最多的战功。
从这点来看,他至少足够聪明,而聪明人在处理政事上,想必也不会太差。
曹操走回宴会会场环视一圈,很容易便找到了张绝,他不喜官服,一直穿着去掉了所有标志和装饰的宽松道袍,在某种程度上,与无双武将颇有些类似,此时正如同不喜吵闹般躲在大厅一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诸位宾客。
当然,夏侯兄弟和典韦与一干济南国的武将是负责吵闹的主力,只是看着大厅中全是体格健壮,孔武有力,言行豪迈的武者,完全没有什么峨冠博带、羽扇纶巾的文士,曹操便感到自己的额角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了。
“说起来,我们想要招揽的关羽和赵云,也全都是武将啊。”“替身”在一旁落井下石。
“他们……或可称为‘文武双全’。”曹操无声地叹了口气,迈步向张绝走去。
具体的话,该怎么说?“此时没有战事,我们需要将这济南国发展壮大,不知张从事有何看法?”“我这里有商业、技术和农业相关的一些任务,自己从中挑选一个吧。”不不不,这实在是太鲁莽直接了,只有袁绍适合这么干。
“见过国相。”“曹公子安好”“孟德!我们干了这杯!”
由于曹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走在大厅中会时不时便被人拦住,待他终于应付完毕,突破重重围困时,发现张绝身前已经多了一个不曾见过,身穿文士袍服的年轻人。
那等有关济南国发展的话,自然不能对外人说起,曹操做不胜酒力状寻了个附近的位置坐下,向“替身”示意去听听看,这里毕竟是国相府,双方公开交谈也不可能涉及什么隐私,所以曹操做得毫无压力。
“替身”应了一声,开始在那两人身边和曹操这里来回穿梭并转述他们的交谈内容,由于速度太快,使曹操几乎毫无迟滞地同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小生见过张公子。”
“阁下是?”
“小生戏志才,与荀氏有旧,前来拜访时却发现世叔已经迁官,便顺势讨杯酒喝。”
“哦,那么戏公子寻在下有何见教?”
“小生想问——张公子对太平道是何看法?”
曹操略微瞪大了眼睛,稍稍坐正,这张绝一路行来,从未在人前做出烧符的举动,每次都是以壶中早已准备好的茶水施展“生死符”,并刻意误导那是某种利用水进行伤害和治疗的“无双”,而与他同行的那些太平道道徒也不会主动泄密,那么这个戏志才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太平道嘛,能扭转大汉众百姓对于‘符水治病是骗术’这一看法,其‘符水’又救下了不知多少人,可称功德无量。”张绝似乎有所动摇,但仍然中规中矩地回应道。
“哦……那么小生还想问,若太平道之人得知有人把他们治病救人之物改造成了杀人伤人之物,又会作何感想?”
“你!”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曹操也能感到张绝的惊怒,看表情,他似乎想拂袖而去,又想再听听这个年轻人还知道什么。
“小生最后一问,若新任济南相得知张公子为了一己之私,将他的辖地置于太平道的怒火中,对张公子又会有何看法?”
“这……我并非……”
眼见张绝竟有退缩之意,曹操却是不能在旁观下去了,他站起身,大步走到两人身旁,啪地拍了张绝肩膀一下道:“这大喜之日,张生你为何摆出如此愁苦之色?”
不等张绝开口,曹操便继续说道:“可是你的‘来历’出了些问题?且安心,没有我曹孟德处理不了的麻烦。”
“不,属下无事。”张绝似乎松了口气,却不肯直说。
“这位想必便是曹济南了,”那戏志才拱手:“在下荀谌旧友戏志才,有些问题想向曹公子请教。”
好极了……这种总是向别人提问题的计略方式,定然是“谋士特性”的一种,倒是和荀谌那“将所有问题解释明白”的特性颇为互补,这人,定要留下。
曹操顿了顿,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戏公子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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