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悻悻地看回了近处。

    高高低低的坟包集中分布着,随地乱丢的草席棉絮,坟头开着几朵迎风摇曳的淡黄色小花,偶有几个坟包前放着几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置的腐烂果实,和一地烧纸后的灰黑痕迹。

    这种埋在乱葬岗的尸体,大多是草草一裹,挖个坑就埋了。只有几处置办了一口薄棺,简陋地立了个碑,上面写着坟墓主人的名字。

    方大丫,方二妹,方少婷,方念儿……

    这里的大部分墓碑都姓方。

    江霁在姻缘册上也看到了许多这个姓,看起来方姓似乎是上山县的大姓之一。

    这里埋葬的极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确切地说,是那些没来得及出嫁就死了的女孩子。她们进不了祖坟,只能被埋在一些无主的荒郊野岭,无法接受香火祭祀,很快就被人遗忘,成为孤魂野鬼。

    包括那些生孩子丢了性命的已婚女子,也进不了祖坟,只能被埋在此地。

    端看这些墓碑上的名字,这个地方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怎么改变过。

    “生同衾,死同穴。”

    这句话的背后意义,说的是女人不能单独成坟,只能是跟她的男人埋在一起,若是女人先离开,只能单独埋在一处,等到男人去世,再一并进入祖坟。

    江霁叹了一口气,开始朝前面走。

    怪不得系统说「预知」是最适合她的能力,有时候人害怕的是那个未知。

    鬼域里的上山县道路弯弯绕绕,很难目视辨认方向,她进入媒婆家的时候,还在上山县的边缘徘徊,穿过一个院子,又像来到了县城的后山。

    江霁一边埋头快步走过,一边从包里抓一把纸钱往外撒。

    这些是她之前鬼打墙时,在街上捡的。

    满地没烧过的纸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迎亲队伍来驱散街上游荡的孤魂野鬼,江霁也不介意,抓了两把干净点的塞进包里,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白花花的纸钱在空中翻飞又落下,纷纷扬扬如鹅毛雪,笼罩在她周身的阴冷灰雾开始散去。

    呼啸的阴风停了,横斜的枝桠窣窣散开,露出后面的路,上坡的路已经走到头,站在山丘上往下看,江霁看见了一处破落的屋舍,需要走过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才能走到。

    江霁手里的纸钱也散得差不多了。

    走到现在都没看到什么人,看来上山县的本地人夜里真的不爱出门。

    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她看到一处泥塑小庙。

    整座庙身还没有那些坟包高,半米不到,地上用作贡品的活鸡活鸭已经成了一堆骨头架子,被啃噬得很干净,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着什么。

    江霁走近了些。

    这座泥庙通体都是深褐红色,比大红灯笼的颜色更深些,一块脏兮兮的红布遮住了泥庙的上半部分,但只遮住三分之二,一双灰扑扑的脚,与地面有两三厘米的差距。

    隐隐散发着禁忌不详的气息。

    让江霁联想到了平安宾馆一楼大堂,静静地挂在墙壁上的神龛,也是被红色的绸布挡住了里面的样子,也是只露出了一双泥塑的脚,脚下悬空。

    平安宾馆和上山县还有联系?

    难道……不是方禾刚好住进平安宾馆,是被选中的人只能住进平安宾馆?

    反正这里肯定不是供奉的什么正经神像。

    江霁没听说过什么正神是脚不沾地的,宛如被吊挂起来的恶鬼。

    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尽管好奇红绸之下的真面目,也不敢去招惹,瞅了两眼就准备离开。

    而这时,稍停的风又起了。

    挂在树梢上,白纸做的灯笼剧烈摇晃起来,里面的火焰竟然隐隐发出了淡青色。

    如果一盏盏灯笼都代表这里的一座座坟包,那么青色愈来愈浓,是这里的主人回来了。

    江霁心中警铃大作,握着权杖的手紧了紧。

    周围出现了很多脚步声,江霁看到了一只送亲队伍,全程敲锣打鼓,很是喜庆,但唢呐却吹奏着发丧曲子,在荒郊野外里凄凉幽咽,如泣如诉,这只红白事混搭的送亲队伍从这里路过。

    是今夜成亲的三户人家里的一家。

    江霁看到那只纸人胸前写了个胡字,右侧的纸扎人身上写了个卢字,应该是男女方的姓氏。

    她赶紧寻了一棵粗壮的槐树,躲在身后,树荫挡下,将她遮住。

    那只送亲队伍走得很快,走近些,花轿里传出呜呜呜的哭声。

    旁边色彩最鲜艳的那只纸人听到哭声,却笑得越发诡异兴奋,脑袋靠近花轿边,邪邪地念叨着什么,江霁离得有些远,努力支着耳朵去听,也没办法听清它在说什么。

    约莫是些只能哭不能笑的忌讳吧。

    纸人说完,花轿里的哭声更大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确是活人无疑了。

    眼下还是活人,但走完流程就不一定了。

    江霁发现这些纸人,离得远时还在撒纸钱,踏上这座乱葬岗开始,就停下不撒。

    等到路过那棵歪脖子树时,那只纸扎人忽然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等等。”

    声音尖细如同幼儿,目光盯着地上这些已经被使用过的白花花的纸钱,“有生人进来了。”

    然后高喊起来,“有生人进来了!”

    整支队伍的行进节奏被打乱,吵闹不堪,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逡巡四周,“我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还在这里,还在这里!”他只是个纸扎的假人,从来没吃过人,想到人类鲜美的肉味,就流口水。

    但花轿里的新娘子,是属于主家的,它是万万不敢染指的。

    “新娘子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回。”

    它阴阴地说完,招呼着其他颜色朴素些的纸人,开始漫山遍野地寻找。

    这些纸扎人面部扁平,没有余光,江霁掐算着视线盲区,蛇皮走位钻进了花轿。

    新娘的红盖头被她一把扯下,那双红肿如桃的眼瞬间瞪大,江霁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对方的嘴,用另一只手在斜挎包里掏啊掏,摸出了调查局证件。

    用气声在新娘耳边呵道:“自己人,别开腔。”

    那新娘子虚着眼睛瞅了半天,终于看清,遂点点头,表示自己冷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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