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村的路是真的烂,坑坑洼洼,这里冒起个尖,那里铲平一块。

    有一段河流是经过村子里面,不少女人在河边洗衣服,挺着的肚子十分不方便。

    江霁看到一个男人从路边的茅草房走出来,歪头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道:“晦气,大赔钱货生一堆小赔钱货,你踏马的让老子绝了后,花你点钱怎么了?”

    扭头正好看见走来的古根苗和江霁,眼睛亮了亮,“根子,这是?”

    “城里来瞧病的。”古根苗瓮声瓮气说,“那个新来的医生随便瞧了两下,让王家媳妇那疯婆娘都安静下来,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麻子哥,说不定你媳妇这次真的能生下男娃了。”

    “那敢情好,啥时候来我家瞧瞧?”

    古根苗这下就不太乐意了。

    他嫂子月份更大呢,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这要是答应下来,等古麻子闹上门,他哥肯定会拿家里的砍柴刀把他砍成好几节。

    古麻子家的婆娘那肚子才八个多月,等得起。

    遂敷衍道:“忙完了就来,我爹他们还要和那小白…医生先确认病因呢。”

    “那你可得记着啊,别忘了以前可是你麻子哥我,带着你去翻窗看刘寡妇洗澡的。”

    江霁听得有点无语,古麻子这样的人,这些事情也能拿出来当攀交情的谈资。

    好不容易送走难缠的古麻子,古根苗瞥见江霁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儿河的方向。

    没犯病的江霁还是好看的,微风吹动发丝,让人想起河边柔软的柳条。

    古根苗也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存了几分卖弄的心思。但他没什么文化,只能讲讲这些外来者不知道的事,刻意的咳嗽了几声:“看到那条河了吧,我们村的名字就是根据小儿河起的。

    最开始的时候,村子里有户人家怎么也生不了儿子,看了多少游医,吃了多少偏方都不行,那家的女人天天被丈夫打骂,后来自己也觉得羞愧对不起婆家,半夜出来走到河边想一死了之。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半夜的看到河对面站着个洗衣服的白衣老太婆。

    那老婆子没有脚,一张大白脸,整个人都是悬在河面上的。

    老婆子听了女人的苦衷,让她沿着原路返回家里,把灶台底下的灰抓一把给丈夫喝下去。你猜后来怎么着,这家人十个月后居然真的生下个大胖小子,大家都说这老太婆其实是小儿河的河灵。”

    “村子里那些生不出男娃的,就会把婴儿丢到河里溺死,让小儿河的河灵做个见证,不要再让女娃投胎到自家屋头。有的还会在丢进去之前,在女娃身上扎进纳鞋底的那种粗针,让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哭得越委屈越响亮越好,最好是把这痛记一辈子,到了下面也记住这个痛,告诉其他要投胎的女鬼,好叫她们知道,这就是敢投胎到自个儿家的下场!”

    他边讲,边观察江霁的表情,见她面露惊讶,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成就感,“这都算是好的了,还有丢锅里煮了喂野狗,丢粪坑里让她脏,埋在路边让人践踏……到处都是。”

    江霁看了一眼脚下的小土包,默默绕开。

    这些话被他讲出来,似乎非常稀疏平常,这里人人都这么干。

    他们不引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他们不觉得千方百计求男胎的人是异类,在这些人看来这才是有追求的表现。

    那些生个女胎就觉得满足的,只会受到他们无尽的指责和嘲笑。

    这些人受不了搬到城里,或者追个男胎加入他们。

    这样,相同的想法会在一个封闭的小圈子里不断得到加强,产生同类的回响。

    这就是“回音室效应”。

    这时,河边的几个女人洗完了衣服,其中一个女人趴在河边喝了一口喝水。

    因为肚子比较大,身子显得尤其笨重,她差点踩滑跌进水里,被边上的妇女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河里都是棱角突起的石头,真要是摔下去可不得了。

    女人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轻轻拍着肚皮安抚,“娃儿不怕,娃儿不怕。”

    脸蛋虽然被风吹得粗糙,仍然泛着母性的柔美光辉。

    “她们为什么要喝水?”

    古根苗看了一眼:“哦,河里有河灵嘛,那些是相信河灵的。她们把上一胎丢进河里,让娃儿顺着上游往下漂流,说是这样怀着下一胎去喝小儿河的水,就能生下健康白胖的男娃子,之前这么做的好多人都生了男娃,我爹说我娘也是喝了小儿河的河水,第五胎就有了我,不过现在不行了了。”

    “为什么现在不行?”

    江霁像个十万个为什么。

    古根苗倒是没想着隐瞒,只是迟疑了几秒,脸部肌肉抽动几下,眼神隐隐透出恐惧,“十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上游飘下来一具成年水打棒,他们都说不吉利,才惹怒了河灵,从此以后就不显灵了。”

    十几年前。

    和十年前开始的只生女胎也对不上。

    不过时间太久远,这些传言不可尽信。

    就算十个人里有两个生了男孩,传来传去都能被传成是河水灵验。

    江霁再看那张母爱泛滥的面庞,不知道生下女胎后,是否还这么温柔似水。

    古根苗带着她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儿。

    村子里除了不时能看见冒得高高的小土包,破了点,脏了点。

    没看到什么奇怪不祥的建筑。

    不过江霁发现,这个村子的男人没几个在正经做活,反而是家里的婆娘,肚子很大了还在搬柴火和洗衣烧饭。

    对此,古根苗觉得再正常不过。

    “村里的女人没得你们城里人那么娇气,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也生得好好的嘛。”

    “村里的青壮年现在各个绝了后,挣钱养家还有啥子意思?大家浑身没劲,活也不干了,地也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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