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万籁俱寂,四周漆黑一片,唯有纳兰府邸灯火辉煌。
女人们坐在偏厅,个个面带悲色,几个年轻的女孩儿忍不住哽咽低声啜泣。
男人们坐在相隔不远的正厅,神色悲怆,面色各异。
纳兰振邦、纳兰振山、纳兰振海、纳兰振德、纳兰文成、纳兰文毅坐在一侧,纳兰子缨、纳兰子冉、纳兰子建、纳兰子辉、纳兰子俊、纳兰子廉坐在一侧。
纳兰家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齐整的聚在一起过,本该相互问候聊天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出奇的安静。
没有人开口说话,大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气氛压抑而沉闷。
二楼房门嘎吱一声打破了沉寂,庞志远推门而出,站在栏杆前。
“振邦,老爷子有话对你说”。
纳兰振邦站起身来,缓步走上楼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意味着纳兰家一个时代的结束,但并不一定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纳兰家,终于走到了十字路口上!
推门而入,纳兰文若半躺着靠在靠背上,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他还是那么注重细节,哪怕是病入膏肓也要打扮得体体面面。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望过父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永远屹立不倒,但此刻床上的父亲,面容枯槁,脸色苍白,毫无生气。
“爸”。
纳兰文若轻轻的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振邦,你有多久没叫我爸了”?
“二十五年零五个月一十五天”。
纳兰文若笑了笑,“现在过了凌晨了,应该是二十五年零五个月一十六天了”。
纳兰振邦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一股酸楚涌上心头,眼眶蒙上一层薄雾。
“您记得这么清楚”?
“振邦,爸的心里一直有你。还有二十天就是你的七十岁生日,可惜我是赶不上了”。
纳兰振邦嘴角抽搐了一下,“爸,儿子不孝”。
纳兰文若摇了摇头,“谁规定儿子一定要听爸的,你有你的想法和见解,这正说明我对你的教育是成功的。一个国家有改革派和保守派,一个家族也一样。其实这些年我有想过,要是当初听你的,现在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或许纳兰家没有今日这么辉煌,但也不会留下今日的隐患”。
“爸,都过去了”。
“对于我来说是快过去了,对于你们来说,才刚开始”。
纳兰振邦坐在床头,双手握住纳兰文若的干枯的手掌。
一旁的庞志远老眼湿润,自从二十五年前那次事件之后,父子两人形同陌路,这一握,老爷子的心结总算可以解开了。
纳兰文若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振邦,我是不是错了”?
“不,您一辈子为纳兰家殚精竭虑,肩膀上扛着天和地,用一双臂膀庇护着我们每一个人,您是为了纳兰家好,是为了纳兰家的子孙好”。
“哎”,纳兰文若叹了口气,“是啊,你又何尝不是为了纳兰家好,我们的出发点并没有什么不同,分歧在于方式方法”。
纳兰振邦百感交集,对于父亲,他在感情上敬重和爱戴,但在实际行动上处处唱反调,这二十多年脱离纳兰家逍遥事外,从未替父亲分担过一点忧愁,今日一见父亲已是这幅模样。
“振邦,我把你驱逐出家族权力圈,二十多年不闻不问,你恨我吗”?
纳兰振邦抬起头,父亲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担忧和希冀,“父亲,我从未恨过你”。
纳兰文若脸上露出了微笑,“那就好,那就好”。
“振邦,你天性纯良,性格温和,气度儒雅,最像个读书人,实际上我们纳兰家哪里是什么单纯的读书人。单纯的读书人早已被这个世界吃得干干净净。振山接手家族之后,我一直在努力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本以为终于可以追求一下真正读书人的精神,但我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发现只是镜中花水中月,纳兰家的人终究做不了读书人”。
“父亲,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该放下了”。
纳兰文若淡淡一笑,“你这句话每个华夏人几乎都说过,你爷爷对你太爷爷说过,我对你爷爷也说过,总有一天子冉也会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你,相信普天之下的所有儿女都对父母说过,但是就像儿孙不听长辈的话一样,哪个老人又听进去了儿孙的话。我们华夏人,没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是不会停止唠叨的,这是传统”。
“父亲,我明白您的担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为纳兰家保驾护航”。
纳兰文若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我家老大最识大体”。
见纳兰文若面色苍白呼吸急促,纳兰振邦心有不忍,“父亲,您别说了,休息一会儿吧”。
纳兰文若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你这一代有你敢革故鼎新,下一代有子建敢打破枷锁,你们都是纳兰家的好子孙。或许在你们眼里我是个老顽固,但实际上我只是了解得更深,考虑得更谨慎而已,振邦,船大难掉头,一个大家族的创立需要几代人,但倒塌只在一夜之间。我们陷入得太深,深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革他们的命,就等于是在革自己的命。陆山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们不一样”。
纳兰振邦低头不语,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但正如纳兰文若所说,他的骨子里更像是一个读书人,天道正义与家族利益相互交割,足足折磨了他几十年。
“子建恐怕听不进去这些道理”。
提到纳兰子建,纳兰文若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你们一样也不一样,你敦厚孝顺,即便不认同我,也从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子建胸中不仅有丘壑,还有刀剑。他的刀剑只听从于他的内心,毫无顾忌毫无底线,我一走他就是猛虎出笼,再没有谁能制约得了他”。
“父亲,子建也有一颗为了纳兰家奋不顾身的的心”。
纳兰文若长叹一口气,“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他要真是个浪荡公子哥儿就好了。”
“振邦,我记得子建小时候最怕的就是你,只要你脸色微微一变他就知道收敛。他和你走得最近,比和他爸的感情要深厚得多,从小也最听你的话,以后你要多看着他”。
“父亲”!见纳兰文若眼中的乞求,纳兰振邦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咽回了嘴里。
“振邦,我知道不应该拿道德大义绑架你,但看在为父弥留之际的份上,你多费心了”。
纳兰振邦咬着牙点了点头,“儿子尽力而为”。
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望着二楼那扇门,纳兰子建也不例外,一向嬉皮笑脸的他此刻安静而沉默,他有很多话想对爷爷说,比如小时候那些天伦之乐,比如他现在的心情,比如纳兰家的未来,比如他真的希望他再活一百年。
纳兰子缨淡淡的看了纳兰子建一眼,眼神冷漠而平淡,他没想到这个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弟弟长大后会成为他人生中最大的绊脚石,更没想到因为他的存在纳兰家表面和睦之下已开始出现裂痕。他对权力有欲望,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一切权力存在的前提是纳兰家的强盛,而这个弟弟为了权力完全没有了底线。
纳兰子冉余光一直在打量纳兰子建,相比于纳兰子缨,他现在更加在意纳兰子建,尽管他自认为才高八斗不输这位三弟,但每每亲眼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总是莫名涌起一股不安。他太深了,不管是嬉笑怒骂,还是此刻安静漠然,总是淡定自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潇洒自信,打量了他这么久,他却丝毫没有看过他一眼,这是一种对自我的强大自信?还是一种根本就不屑看他?不管是哪一种,都深深的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纳兰振山和纳兰振海脸上都带着悲伤,不过纳兰振山在悲伤之中带着忧虑,老爷子走的时间太不凑巧。子冉根基还浅,子建锋芒毕露,东海一场价格战不仅把子缨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列,他这个董事长的威信也受到极大的动摇,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纳兰子建的谋划。一招顺水推舟,一招连打带消,不声不响就营造出了这样一种局面。虽然有老爷子的遗嘱在,他也有信心稳住局面,但他相信纳兰子建谋划这么深远绝不会就这么放弃,不管他有什么后
招,对纳兰家都将是极大的打击。纳兰家在老爷子手上开始辉煌,在他的手上逐渐壮大,纳兰家不仅是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也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相比于纳兰振山,纳兰振海的悲伤之中则是带着浓浓的不忿,想当年大哥纳兰振邦继承家主之位他无话可说,毕竟老大不管是从能力还是威望上他都心服口服,当老大被踢出权力圈之后,本以为自己可以上位,没想到却让纳兰振山坐上了位置,他不服。不管是从能力上讲,还是从娘家的势力上讲,他都认为自己是最佳人选。那些年他一直郁郁寡欢,直到儿子才华渐露,他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这么些年,子建无疑是纳兰家最有才华的,也无疑是老爷子最喜欢的孙子,本以为自己失去的,儿子早晚会替他拿回来,没想到最后,还是一败涂地。在他看来,纳兰子冉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讲与自己的儿子相比都要差上太多,凭什么他能上位。
二楼房门打开,纳兰振邦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体投向了他,纳兰振邦步子依然沉重,脸上带着淡淡的泪痕,缓缓走入大厅坐在了沙发上。
“二弟、三弟,父亲让你们上去”。
纳兰振山和纳兰振海起身朝二楼走去。
纳兰子冉赶紧问道:“爸,爷爷怎么样了”?
纳兰振邦看着儿子着急而慌张的眼神,他的眼神中除了关心之外,还有着更多别的内容。知子莫若父,纳兰子冉的野心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表面上一心读圣贤书做学问的儿子,对权力的欲望比谁都大,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处是纳兰家需要这样的人,坏处是如果能力匹配不上野心,将会堕入无尽深渊。纳兰子冉还沉浸在胜利之中无法自拔,或许他已经做好了应对接下来一切的准备,但他还没有足够的意识到接下来将面临的是什么。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也太了解纳兰子建。
“呆会儿好好陪爷爷说会儿话”。
纳兰子冉留下了眼泪,到底是伤心的眼泪还是激动的眼泪,没有谁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过了几分钟,纳兰振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浓浓的怒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冷冷的说道:“子冉、子缨,老爷子让你们上去”。
纳兰振邦半眯着眼睛,“振海,声音小点”。
纳兰振海胸膛起伏不定,肚子里犹如有一团火一样熊熊燃烧。
“大哥,凭什么,凭什么让我辞去家族一切事物”。
家族里其他人也是愣了一下,其中有些人并不了解有些事情,对纳兰振海的话也是感到异常的吃惊。
纳兰振邦淡淡道:“老爷子自有老爷子的想法”。
“他的想法就是为子冉继承家主之位扫清障碍,我是他儿子,是他亲儿子,他有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我以后还怎么在家里立足,在他眼里我就是个气量狭小毫不顾及大局的人吗”。
纳兰振邦本想说你本来就是个不顾大局的人,不过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转头看向纳兰子建。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二楼房门,不管是别人看他也好,还是他爸大呼小叫也好,半点没移动过目光,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大厅再一次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十几分钟之后,二楼传来一阵悲怆的大哭声,房门打开,庞志远走了出来,面色怅然:“老爷子走了,都进来最后看一眼吧”。
偏听里的女人们抽泣变成了大哭,正厅里的男人们缓缓起身。
所有的人带着悲痛和肃然走上楼梯,走进了那间房,只有纳兰子建独自一人坐在大厅。
待所有人离开之后,纳兰子建缓缓起身,朝走二楼房间跪了下去,眼泪从眼眶流下,顺着双颊滴答滴答打在地板上,溅起朵朵水花。
“爷爷,孙儿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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