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7年九月,对马岛,阿须湾。
海上的晨雾尚未散去,早起出海的渔船已经满载鱼虾陆续回到了港口。
不过今天的港口与平日似乎有些不一样,船上的渔民们惊奇地发现,尊贵的宗义真大人竟然带着一众家臣武士出现在码头上。
有几名武士在码头上大声吆喝,指挥海湾里准备靠港的渔船停靠到别处海岸。渔民们虽然感到好奇,但也不敢违抗武士的命令,赶紧将船划离这片水域。
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宗义真一大早来到码头,显然不是为了来收购渔民们带回来的新鲜渔获。
宗义真坐在一张巨大的软椅上,身边有两名年轻女子将新鲜的水果剥好放入他的嘴中。
这张牛皮软椅是前年海汉使团来访时赠送给他的礼物,名为“沙发”,坐垫和靠背不仅厚实而且弹性十足,宗义真很是喜欢。
他为此还专门新造了一顶硕大的中式轿子,为的就是能将这张沙发椅放进去,在出行时也能享受到最顶级的舒适感。
今天一早出门,宗义真也没忘记带上自己的宝贝椅子,这样就可以用最舒适的姿势待在码头上,等候贵客的到来。
自从前年海汉使团来访问对马藩之后,宗义真就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在的对马岛发生了显著变化。 如果说以前对马藩的定位,是利用独特的地理优势在朝日两国之间做点左右逢源的小买卖,那么自从海汉给出贸易承诺之后,对马藩就成了货真价实的两国
中间商,阿须湾也从渔港迅速进化成了贸易港。
陡然增多的贸易量不仅给宗义真的金库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同时也让岛上民众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阿须湾沿岸开始出现了专门接待外地商人的旅店、饭馆、酒家。渔港附近原本用来存放破旧渔具的草棚都被腾出来,租给了外地商人当作库房使用。 对马岛上全是丘陵山地,土质贫瘠也种不了什么农作物,民众多是靠海吃海以打渔为生。但如今一些熟悉对马海峡海况的渔民,开始转行成为商船水手,往
返于朝日两国之间。而无法适应海上生活的人,也可以选择在码头当力工作为生计。
而对于宗义真来说,比改善本地贸易环境更重要的是,对马藩获得了海汉的武力庇护,从此也不用再对任何人低声下气了。
为此宗义真从前年开始,陆续将自己精心挑选出的十来名年轻后辈送去了佐世保湾留学深造。
这些年轻人能从海汉军中学到真本事固然最好不过,但即便没能成为出色的军官,宗义真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在他看来,这本来就是一种向海汉表明态度的渠道,送一些子侄后辈到佐世保湾,放在海汉人眼皮子底下,也有助于让对方放心跟对马藩保持良好的合作关
系。
至于让对马藩成为军事强藩,宗义真在这方面倒也没有太大的野心。 对马藩人口有限,本就养不起规模庞大的军队,而且如今又有海汉提供庇护,北边的釜山港和南边的佐世保湾都有海汉军驻扎,与阿须湾之间的航程也都在
一日之内,宗义真基本可以不用担心对马藩的安全问题了。 当然了,在面对海汉官方时,宗义真可不敢拿出这种划水的态度,该送去军训的人要送,该买的武器装备也得买。这两年从海汉买回来的军火,也足够让对
马藩武装起一支一两千人规模的火器部队了。
宗义真想得很通透,大家都是做买卖的人,对马藩要是不花点钱出去,海汉凭什么要为自己提供武力庇护?
只是宗义真仍不能确定,对马藩这样的态度,是否能让那位石迪文大人感到满意。
如果从平户藩与海汉交战的时期算起,这十几年来海汉对日本的各种打压手段,其中都有石迪文的身影出现。 宗义真也知道那位大人一直有意扶持西南诸藩独立建国,彻底摆脱德川幕府的统治。只是这种脱钩就必然意味着战争,而宗义真并不希望自己所统治的这小
小对马岛陷入战乱之中。
对于石迪文的此次造访,海汉外交部门并未说明详细的目的,这更是让宗义真觉得有些不安。 如果只是洽谈贸易,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石迪文这种大人物亲自出动,又或者直接发函请宗义真去佐世保湾见面即可。对方主动登门造访,显然是有更为重要
的事情商谈。
远处海面上的一艘船放出了烟火信号,这表明来访的海汉舰队已经出现在了。
宗义真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赶紧吩咐手下,将码头上的欢迎措施安排好。
提前来此等候的除了宗义真和他的下属之外,还有目前在对马岛上驻留的一众海汉商人和水手。
对于这些在海外讨饭吃的民众而言,执委会高官到访自己所在的地方,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事,万万不可错过。
虽然只有寥寥不到百人,但这些人几乎人手一面代表海汉的红蓝双色旗,站在码头上排成左右两队,倒也颇有声势,阵仗丝毫不输给地主。
而宗义真知道海汉人比较注重外交中的仪式感,所以也出动了自己的亲兵卫队,以及全部的重要家臣,来表明对石迪文到访的重视程度。 海汉舰队的帆影出现在远处海面上,宗义真起身让下属撤去了舒适的软椅,率领下属列队等候。万一船上有人拿望远镜看到自己大模大样地坐着等候石迪文
的到来,那可是相当失礼的事情。
又过了许久,海汉舰队才驶入了阿须湾。领头的巨舰让岸上所有目睹它的人都受到了震撼,宗义真也不例外。
他很难想像世间竟有船体如此之大的战船,但海汉人似乎就是善于完成这种不可思议之事。
当舟山号缓缓停靠至码头,宗义真看着这比自家金石城城墙还要高的船舷,不免有些紧张。这玩意儿要是来攻打阿须湾的,己方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直到看见石迪文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宗义真才收起胡思乱想,脸上挤出笑容向对方挥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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