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

    皇帝的朱笔微微一顿,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你再说一遍!”

    裴铮跪在地上,“福安公主才是此次时疫的幕后主使,求父皇明察!”

    皇帝勃然大怒,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谢贵妃正在研磨的动作停了停,自从上次皇帝提起,她便时常来集贤殿。

    和其他妃嫔不同,谢贵妃从不刻意为谁说话,也不为家族中人求功名利禄。

    她默默地将满地奏折捡起,而后轻声道:“陛下息怒,六殿下与福安公主虽非一母同胞,也是姐弟,若非事急从权,怎会无端说出这种话。”

    裴铮微微一愣,他母妃是宣顺妃,自来看未央宫不顺,自己和裴序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想过谢贵妃会帮他们说话。

    皇帝面色依旧冷厉,只有在安抚谢贵妃时才难得和缓,“朕无事,吓着你没?”

    谢贵妃莞尔,摇了摇头。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裴铮脊背挺得笔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这是福安公主与东鲁细作的密信,上面写明了她与那些人约定联络的时辰和地点。”

    皇帝接过信函,看见右下角鸢尾花的图标,脸色铁青:“传朕口谕,立刻召福安觐见。”

    裴铮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母妃位份不低,太子又软弱平庸,若非圣上在世,这个位置哪轮得着太子来坐。

    谢贵妃定是想暗中与自己联盟,才会帮着说话。

    福安公主自打皇后病了,一直在长秋宫侍疾,不过半炷香便来到殿内。

    她一袭玄色裙裳,衣袂长长地铺落在地,端庄娴雅地踏入内殿。

    皇帝抓起信函猛地摔在她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

    福安公主镇定自若,俯身捡起那封密函,涂满红色蔻丹的纤长玉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裴铮蹙了蹙眉。

    片刻,她淡淡道:“这几日我确实见了他们。”

    皇帝抬眸,压着怒道:“你认罪了?”

    “父皇有所不知,您已经有外孙女了。”女子捂住心口,满脸哀伤拗痛,“契丹战败后,东鲁趁机将她掳走以此威胁于我,与他们见面,只是想知道孩子如今近况如何。”

    “挑起时疫一事,纯属无稽之谈。”

    “外孙女?”皇帝拧眉,“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从未听伺候的人传过有孕的只言片语回朝中?”

    福安公主抹着泪:“儿臣和亲契丹第三年,曾有过身孕,后被人陷害小产,一度萎靡不振,无法活下去。”

    “后来那首领的一名姬妾有喜,生了个女儿玉雪可爱,一直养在儿臣跟前,视如己出,请父皇体谅儿臣一片慈母之心。”

    皇帝微微沉吟,“老六,你以为呢?”

    裴铮抿了抿唇,垂眸道:“时疫之事暂且不谈,后宫不得与外臣有染,更别提他国,福安公主私下面见敌国臣子,已是通敌之罪。”

    “那你认为怎么处理合适?”

    裴铮沉默一瞬:“儿臣不敢妄议朝事,请父皇定夺。”

    福安公主温和有礼地踱步到他跟前:“敢问六弟,既然你能拿出本宫与东鲁外臣的信函,可有得出那些人与本宫勾结制造时疫的口供。”

    “身为皇子,万事讲究凭证,总不能空口白凭就将我这个一国公主判死。”

    皇帝喜怒不辨,侧头看她:“你有什么高见?”

    福安公主忿忿道:“既然时疫一事他们有巨大嫌疑,依律交由刑部审理,八十刑罚,五十训道一一受过去,迫使他们录出口供,待到时机合适,问责东鲁。”

    裴铮冷笑:“公主这会的慈母之心去哪了?”

    “及时止损,回头是岸,”她闭了闭眼,轻叹道:“此事恰好让我清醒,当年契丹与我国苦战,本宫作为公主都能被迫和亲,以换燕北喘息之日,如今也不能因那孩子乱了大局,我们母女此生注定缘浅。”

    裴铮心底一紧。

    真不愧是长秋宫养出来的种,一样的薄情,一样豁得出去。

    她必是早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确切结果,纵使见过东鲁臣子又如何,纵使时疫是他们导致的又如何,仅凭几次见面约信,从未有只言片语表明福安公主与时疫有关。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可面对这个女儿,也的确心里歉疚。

    当年和亲迫不得已,福安手刃契丹首领后一路流亡回京,实属不易。

    可此事事关天下,又和平阳侯有关,必然不能包庇公主。

    女子眼眶微红,倏然俯身盈盈跪下:“此事因臣女而起,臣女自请受罚禁于母后宫中一月。”

    她说罢后,眸底闪过一抹森寒:“国事为重,只求父皇不要顾惜女儿,定要助沈钰恢复清名,切不可伤了那孩子一桩肺腑之心。”

    ……

    离宫墙最近的山亭中,谢乘渊瞧着信鸽扑簌而飞,淡淡道:“事情成了。”

    鬼狐问:“主子特意将东鲁那群匪贼放给六殿下,岂不是故意给他送功?”

    “福安这块肉腐臭难嚼,用人激她现身,这事才能尽快了结。”

    “钰儿需要正名,等不起。”

    裴铮是现成送上来的,不用白不用,永福宫与长秋宫对上,正好为姨母分点应对的精力。

    “沈敏呢?”

    鬼狐道:“被侯爷留在了府中。”

    “听说她那个镯子是真的,身上的胎记也与记忆中的侯府小姐吻合,倒是世子妃回来匆忙,并没有验过身上胎记。”

    谢乘渊把玩着手中的短笛,眼底掠过一抹兴味:“平阳侯府若不识人,正好让钰儿早些离开。”

    翌日。

    “手摸着盲杖上端,底下压着青石板砖缝而过,就不会走到街心去了。”

    盲女眼处围着一块白色绢布,闻言动作一滞,声音颤道:“多……多谢姑娘。”

    一阵风拂过,将她的帷帽吹起一个边角。

    眼见着快露出全部容色,谢乘渊手快拉下,将人揽进屋内。

    “帮人的第一要紧是护好自己,外面如今民愤积怨,要出门怎么不让小黑找我?”

    沈钰想了想:“刚好饿了,想吃红豆馅饼。”

    旁边伺候的下人忙去后厨传令,谢乘渊将一些垫胃的点心端上来后,随口问道:“你会治盲症?”

    沈钰语气淡淡:“我以前有段时日患过视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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