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房之中,何肆坐等天明,没有摆出锄镢头的架子,只是内练雀阴魄和非毒魄。
不出意料的,两魄炼化进度之阻塞,如关山迢递,阻隘重重。
已经超出了他目前境界能驾驭的极限。
他能够将六魄中的四魄化血,这已经是“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了。
除却花了他六年时间细细打磨水到渠成的尸犬魄,其它两魄,是在谪仙人王翡支配自身的时候一蹴而就的。
最后的臭肺魄也是在宗海师傅的帮助下,于无色界中第三层无所有处水磨工夫五年才能落魄。
何肆心中有数,若是境界不够,这之后的每一次进步,都将难于上青天。
贺县之中,大街小巷巡夜的更夫的梆子声从一更响到了五更。
五更三点,城门大开。
何肆隐隐听到屋外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马鸣咈哧,笑声爽朗,嘈嘈杂杂。
原道是总镖头杨元魁回来了。
杨氏镖局外,人高马大的杨元魁宽袍大袖,翻身下马。
一身精壮的肌肉从衣襟敞口处袒露。
在一众自家小辈的簇拥下,他跨过高门大户。
腰间佩刀“屈龙”忽地一震,这是刀与刀的纠葛。
屈龙争鸣之时,何肆横置身前桌案上的大庇也是有感而动。
他握住大庇,眉头微皱。
是一把与大庇有所勾连的刀。
大庇是师爷曾经的佩刀。
他得去看看。
何肆站起身来,微瘸着腿,走出门去。
杨延赞那头也是脚步一滞,旋即笑道:“呦!看样子咱镖局里来了哪位使刀的宗师啊?”
他将随大刀“屈龙”解佩,握在手中。
“屈龙”瞬间屈服。
杨延赞看着父亲手中的宝刀,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爹,屈龙刀这不是此行镖物吗?怎地没送到剑垄道去?”
杨元魁笑道:“其实这是镖利,掩人耳目的,另有暗镖,已经安全送抵,先前未曾与你等言明罢了。”
杨延赞闻言一愣,这把屈龙宝刀可是号称“风伯吹炉,云师炼冶,铁焰朝流,金精夜下,价重十城,名高千马。”
它若只是镖利,那真正的镖物本身该是什么无价之宝、稀世神珍了?
杨元魁可不想解释这么多,问道:“还没回答我呢,家里可是有使刀的高人登门啊?小庙来了大佛,谁与我说道说道?”
“是宝丹这丫头请来的一位,呃,一位……”
杨延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何肆。
杨元魁见到他一副难以言表吞吞吐吐的样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咋地了,拳脚不利索就算了,我出门几个月时间,你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伸出粗糙大手,按住杨宝丹的脑袋,亲昵道:“乖囡囡,你请了个什么高人回来?带爷爷去看看。”
杨宝丹闻言却是脸色微白,缩了缩脑袋。
何肆昨天那一脸狰狞的面目浮现眼前,她至今还有些害怕。
杨元魁粗糙的手掌微微摩挲,挂断了杨宝丹好几缕头发。
她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喊疼。
“抱歉抱歉!”杨元魁急忙道歉,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才发现自己的孙女神色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囡囡?”
“没事。”杨宝丹摇摇头。
杨元魁人老成精,轻轻拍了拍孙女后背,温声道:“那带爷爷去看看你那位客人?”
杨宝丹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自己爷爷的脾性,又是告诫说道:“不准打架啊。”
杨元魁讪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杨元魁刚得了宝刀,一路而返,横跨三道之地,不承想竟无一次拔刀机会。
这天下,何时这般太平安定,四方无虞了?
莫非是山雨欲来?
杨元魁高喊一声,“都散了吧,跟着我做甚?各自休息去,有婆娘的找婆娘去,没婆娘的领了银钱,自己耍去,待到晚些吃席,我们再好吃好喝好。”
一路风尘仆仆的诸位镖师趟子手,听闻总镖头发话,没有半点客道,当即一哄而散。
皆是涌入账房,领了镖利分红。
屋头有人等的急不可耐就回了屋头,大多屋头没人等的,直接连澡都不洗了,三三两两结伴,直奔娼寮瓦肆而去,目的往高雅了说是妓乐娱戏,往俗了,那可就没说头了,心照不宣吧……
也得亏这越州大部分的瓦子都是昼夜不分的。
杨元魁由孙女带领着,往何肆住的偏房走去。
老赵昨夜喝高了,都没来迎总镖头回家。
杨延赞也是亦步亦趋跟上。
三人走到半道儿。
就与提刀的何肆撞上。
两位年纪迥异的,配有名刀的刀客迎面相遇。
杨元魁眉头一皱,怎的是个跛子,莫非还是个瞎子?
这不是天残地缺吗?
而且还如此年轻,看上去和自家孙女也差不多大。
可他并未因此生出轻视,反倒更为郑重以待,何以致拳拳?
唯有息心机,下苦功,奉刀服膺,才能在这般年纪有这等境界。
“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杨元魁嗟叹一声。
何肆向来是个经不住夸的,面皮薄,抱拳行礼。
杨元魁同样回礼,瓮声瓮气道:“杨氏镖局,总镖头,杨元魁。”
“久仰。”何肆违心道。
杨元魁没有介意眼前刀客的‘倨傲’,他少年时若有如此境界实力,便是在孤高十倍,那也算虚逊的。
他又是笑着问道:“少年郎,姓甚名谁啊?”
何肆顿了顿,说道:“朱水生。”
杨宝丹一跺脚,面带愠怒。
这人,好不要脸!
杨元魁眉头微皱,案子将这个名字咀嚼几遍。
他当即问道:“可是化名?”
何肆干脆利落点头,却是没有道出真实姓名。
他现在一身倚仗的手段都太过邪异,甚至可以说与魔道无二,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为妙。
杨元魁笑了笑,没有介怀,“我就说嘛,你这等刀客,不该如此籍籍无名的。”
“你这把刀从何而来啊?”
“师传。”这也算实话,毕竟是师爷的佩刀,如今在他手中。
“我这边也有一把刀,看起来他俩有些渊源呢。”
何肆点点头。
杨元魁忽然提刀。
何肆也是如此。
刀不言语,却能争鸣。
杨宝丹一把拉住爷爷的手,人小鬼大道:“爷爷,说好不打架的!”
杨元魁呵呵一笑,“你不懂,我俩这是惺惺相惜,只是由着刀意切磋琢磨罢了。”
杨宝丹攥了攥杨元魁的大手,小声告诫道:“爷爷,他很厉害的。”
“能有多厉害?比爷爷我还厉害?”
杨宝丹没有说话,这幅作态,却是给出了答案。
杨元魁松开手掌,心中狐疑,怎么才出去走了一趟镖,这个乖巧懂事的小棉袄就忽然变得不暖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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