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肇基帝胄的炎禧帝陈含玉与章太后站在奉天殿御道上。
禁军不现,宫人退避。
炎离尚红,陈含玉一身红色衮服,上衣下裳,饰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图案。
章皇后头戴龙凤珠翠冠,身穿红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首服特髻上加龙凤饰,衣绣有织金龙凤纹。
感受着一朝武运忽然浓郁起来。
章凝已知自己那位枕边人的武道已经走投无路,断港绝潢。
于是那一身出自‘取之于离’的气运,又还之于离。
是李且来带着流落关外的天符帝气运而来。
总算他没有太过竭泽焚薮,拔本塞源。
一时间,她这个同路人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武运亨通,扶摇直上。
早就是三品武夫的章凝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是没有意气风发。
她面上愁云惨淡,氐惆道:“早叫你不要玩火了……”
陈含玉早在袁饲龙的明示之下,知道了自己父皇母后才是吃离朝绝户的两大蠹虫。
耗尽天下武运,奉养出两位三品。
可笑的是那些只吃到点边角的从龙之人都纷纷跻身三品了。
看来自己的父母确实是没有武道天赋。
陈含玉向东宫方向远眺,那里是一座九层高楼,名为华萼相辉,又叫棣萼联辉。
那是他们的第一道倚仗,也是最牢靠的一道倚仗。
在此之后各方准备,都是垂死挣扎。
于事无补,困兽犹斗。
慈庆宫旁的棣萼联辉楼上,袁饲龙扶杆而立,侍女香函一侧侍候。
在得到现任大离宽仁纯孝炎禧皇帝的首肯之后,皇城之内,龙气沛然,如臂使指。
袁饲龙时隔多年,再一次体味到那种“翻翻一仙人”的感觉,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真正的天下而奉一身的存在,袁饲龙可不遵阳生那种“不损一毫”理念,他又不是傻子。
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
皇朝之中,他就是圣人,一如小天地外的刘景抟。
可面对即刻到来的李且来,袁饲龙依旧面色凝重。
“千里江陵一日还”那是诗作夸张,可千里陆路李且来行之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消三个时辰。
已从关外道之外抵至京畿道。
刚过子时,李且来步入京城。
一人之势,却是叫黑云压城。
凡城中武夫,不论武道高低,皆是隐隐有感,心慌气短。
李且来断了陈符生武道,却是也没叫肥水外流,裹挟武道气运而返。
否则中原武运,不过长城,必将滋养四夷。
若是被那自己爱才未下杀手的息长川拾到一二,啧啧啧。
其实于李且来而言,也是好事,至少武道终于不是后无来者。
李且来一路携带武运而返,像个神话中的风伯雨师,所到之处,不断播下武道甘霖,泽被苍生。
此后一个十年,北方武林之中,必有众多天资绰约之辈兴起。
届时南北相轻之势必然愈加严重,可南北武人之争却将不复存在。
李且来可不管这些,天不假年,他能否再活十年,犹未可知。
可若是只为了苟延性命,向刘景抟妥协,不闻不问,不言不语,做那跌了心气的缩头乌龟,即便得了天眷,那自己定然也活不过十年。
进退惟咎,属实悖谬。
两害相权,李且来自然选择了前者。
甲子年间,有两个人给李且来留下的印象最深,一个是谪仙人,一个是小和尚。
谪仙人告诉他:“安能摧眉折腰,使我不得开心颜。”
小和尚告诉他:“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谪仙人狂放不羁自然回了仙界。
小和尚依旧蹈在红尘,因他对李且来这一句境界不够的妄言,反受其咎,口业深重。
李且来神思不断,不自觉已过踏入神武门。
这是入皇朝内廷的北门。
神武门总高十丈。汉白玉须弥座为基,上建城楼,上檐悬蓝底鎏金铜字满汉文“神武门”华带匾,顶覆黄色琉璃瓦。
楼内顶部为金莲水草天花,地面铺墁金砖。
李且来草履踏足贵地,沙沙作响。
袁饲龙一招手,武庙之中紫金之气袅袅升起,自其手中凝成丹丸,再挥斥方遒,撒豆成兵。
离朝入关以来,太宗皇帝为表彰并祭祀历代名将所设庙宇。
配享武庙的武将不多,只十一位。
离朝自诩正统,故而不去调动历朝历代所成的配享于殿上的十人之位。
本朝十一人只做从祀。
李且来身前,一把金豆子散落,铺墁金砖融化,化作一片金色汪洋。
金海之中,十一道人身神缓缓凝结而成。
正是离朝东六西五庑间从祀的十一武将,他们身前死后各有封宠,甚至立为神只,根正苗红。
最短也受到大离数十年香火供奉,歆享血食牲醴。
最长更是联通国祚绵延至今。
每一位都是被敕封过的五祀正神,而非淫祀。
儒释道三家皆有敕封,道家分封帝君灵官,佛家尊为护法伽蓝,儒家追谥穆、刚、德、烈等等等等。
正所谓上天歆享,鬼神佑焉。
到如今,有武夫犯禁夜闯皇朝,袁饲龙越俎代庖,敕令一出,十一武将,当即现身奉命斫贼。
李且来只道:“修行不易,莫要自误。”
一众金身有口难言,却是无一人后退。
李且来不愿和这些无口无心的泥塑身费口舌。
他们的眼耳口鼻舌身意都被金装糊住了,不得自由。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且来使出一式砥柱剑法,站位最前的武将金身当即碎裂,化作一滩金水。
砰然巨响。
宛如钟鼓楼敲墙晨钟暮鼓。
一些觉浅的夜寐百姓纷纷起身,以为已经到了鸡鸣之后平旦之前。
不少人惊异,今晨的晨钟格外浑厚响彻呢。
再一看屋外天气,又是惊疑,今天的天色怎的一点都不亮堂?
第二尊武将金身如出一辙,轰然炸碎。
每隔一段时间,皇城之北就传出一声响彻京城的黄钟大吕。
是夜,除聋聩之人,注定无可好眠。
当远处第五声钟声响起的时候。
西庑之中的五名从祀武将皆已魂魄不存。
棣萼联辉楼上的老人也是七窍流血一脸惨淡。
香函壮着胆子上前去,掏出手绢,替他擦拭血迹。
香函这名字取得不差,天生体香,连随身的罗帕都是香的。
袁饲龙依旧没个正型,打趣侍女道:“小香函,你不是恐高吗?离栏杆这么近做什么?”
香函赧颜,低头不语。
“害怕吗?”
香函点了点头,旋即又怕他误会,出言解释道:“婢子不是怕高,就是害怕。”
袁饲龙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我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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