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镖局的路上,何肆向杨宝丹道谢:“这次又多亏你了,这钱算我借的,我会还。”
杨宝丹理直气壮道:“你当然要还,难不成还想赖账?”
何肆心情大好,故作为难道:“可惜我身上没这么多钱,家里也不富裕。”
杨宝丹怒了,质问道:“意思还是要赖账呗?”
何肆摇摇头,“不是的,就是说要慢些还钱,可以算利息的。”
此话一出,杨宝丹更气了,“要算几厘啊?”
何肆不在乎这些,只说,“你说了算。”
杨宝丹一仰头,狡黠一笑,“那就日息三厘吧。”
“你这是长生库、印子钱吧,也太黑了。”
何肆面色一垮,不敢再随她漫天要价、坐地起价了。
一年三百五十四天,复利计算,年利就是滚一滚啊。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没打算叫你还利息。”
杨宝丹见其一脸愁苦,觉得好笑,这傻子还当真了。
何肆点点头,“好,我争取早日还清欠款,另外再算我欠个你个人情。”
杨宝丹一撇嘴,“你这都第二个人情了,动不动就欠人情,你的人情这么不值钱啊。”
何肆哑然失笑,不禁想起自己的确是欠下了不少人情债。
有李大人的,宗海师傅的,史大哥的,艳姐的,还有杨宝丹的。
有的人情已经还不了了,有的欠的还挺大,算了,虱子多了不愁。
以前自己没本事,想许人情李大人都不乐意收呢。
现在自己好歹算是支棱起来了,人情也就慢慢值钱了,不怕还不上。
杨宝丹话锋一转:“不过送上来的东西,哪有不要的道理,你就再答应我一件事情呗。”
何肆问道:“什么事情?”
“和上个一样,先欠着,还没想好。”
何肆点点头,“行,我答应了。”
杨宝丹见他答应的太过轻巧,又是说道:“可不能空口白话啊,要说到做到的。”
“这是自然。”
两人走了几步,杨宝丹忽然说道:“半夜爷爷叫你走你不走,现在刀和剑都拿到手了,你该不会要离开了吧?”
何肆玩笑道:“这不还有一把重剑吗?你是现在债主,我是卑微的债户,你大可以硬气些,看我哪像是会背债潜逃的样子?”
杨宝丹闻言心情大好,却故作骄蛮道:“哼,算你有些良心,说起来你是哪里人啊?”
何肆这次没有隐瞒,如实回答道:“京畿人士。”
“老家京城的?”
何肆摇摇头,“出身京城,老家是天奉府顾安县。”
何肆老家是在顾安县,只是他出身之时父亲已经是天奉府附郭之一的临昌县刽子手了。
故而没回过老家几次。
估摸着下次再回顾安县,就是去邻村向何花的亲生父母提亲了。
杨宝丹挑眉,促狭道:“呦,还是个京爷呢。”
何肆笑了笑,“家住外城,小门小户。”
杨宝丹又问:“你之前说你还有个姐姐?”
何肆回道:“有两个。”
杨宝丹不无艳羡道:“真好,我娘过世得早,我就没有兄弟姐妹。”
“你义兄的呢?”
杨宝丹讪笑,“对哦,我把他给忘了,哈哈……”
何肆不禁莞尔,这可真是兄友妹恭啊。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要回到杨氏镖局。
时辰已近一更,钟鼓楼声响,意示着马上就要闭门锁钥,实行宵禁了。
何肆忽然皱眉,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
鼓声之中藏有震动,好像喑雷中潜藏龙扒石洪。
他也只是略有感知,并不真切。
有人,而且是很多人,正在行路,还有佩刀摩擦撞击腰带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却微微放缓脚步,拄着手杖,开始踱步。
杨宝丹嘟囔道:“喂,你再不快点,咱们就要犯夜了。”
所谓犯夜,就是在宵禁时分外出,此时已近宵禁,道上已无闲人。
何肆只道:“累了,走慢些。”
“到时候被抓住了打板子,我可不救你。”杨宝丹一噘嘴,却是由着他。
“被抓了连你一起打。”
“哼,我才不会呢。”
大离律例有言:京城外办城镇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无故夜行者,笞二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四十。
杨宝丹天性好玩,犯夜是常有之事。
夜巡原意只针对宵小鬼祟,像杨氏镖局少东家杨宝丹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深更半夜,提着灯笼大摇大摆串街走巷,识得她的巡更也不会上前盘问,遑论笞教了。
两人走在宽阔的南大街上,再有百步就能折入西大街。
背后忽有夜巡喊道:“呔!那两人,给我站住!”
何肆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却是无意避开,是故意要被他们撞见的。
他心中有疑,需得试探一番。
杨宝丹脚步一僵,扭头看向何肆,嗔怪道:“你看你,都怪你这么磨叽,咱们被巡更的发现了吧。”
杨宝丹面上没有半分惊吓,仅凭杨氏镖局的旗号,她在三更四更天露天放爆竹都不会有不长眼人为难于她。
她浑然不怕犯夜,只是觉得被盘问有些麻烦罢了。
何肆第一次主动挽起杨宝丹的手。
杨宝丹忽然就不嘟囔了。
身后又有人道:“这么晚了还不归家,是要犯夜吗?”
二人转过身去。
何肆只是说道:“一更还未到呢。”
三名带刀夜巡快步上前,一人看到何肆腰间佩刀,登时找到由头,怒斥道:“你小子一看就不是良民,还敢佩刀夜行?”
三名夜巡围住二人,为首之人质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杨宝丹微微皱眉,说道:“西大街,杨氏镖局。”
为首之人冷笑道:“呵,瞧你们俩这磨磨蹭蹭的样子,等走到西大街早过一更了,就是犯夜,给我拿下!”
杨宝丹愣住了,在贺县一向无往不利的杨氏镖局名头,今天居然骇不住几个小小的夜巡?
他是耳聩了不成?
杨宝丹又是自报家门道:“我是杨氏镖局少东家杨宝丹。”
夜巡对此嗤之以鼻,戾喝道:“管你是谁?胆敢犯夜,先拉去局子里去!”
今夜是怎么了?杨氏镖局的虎皮大旗不管用了。
杨宝丹她不禁心中微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何肆从三人态度上看出些端倪,心中已有猜测。
他先前感知到的那拨队伍的行径目标就是杨氏。
来者不善!
既然如此,也就不和这三人浪费时间了。
何肆直接一口师学李嗣冲的拙劣唾沫钉吐出,直击一人面人。
这一招不伦不类,对付武人不行,对付一个夜巡却绰绰有余。
那人挨了一口唾沫,就像被驴踢了脑袋,登时瘫软下去,昏迷不醒。
何肆又是如法炮制,废了两口唾沫,没有拔刀,也没下杀手。
“你这是什么招数。”杨宝丹又惊又疑。
出身镖局的她自然见过许多暗器手法,春典叫做暗青子。
不乏飞针、凿子箭、金钱镖、飞蝗石,可她从未见过空口无凭,以口水伤人的。
何肆如实相告,“唾沫钉,雅名叫做咳珠唾玉。”
他对着杨宝丹说道:“先别回杨氏镖局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此刻距离杨氏镖局还要几百步路程,杨宝丹却是没有发现什么声息。
何肆却是已经清楚地感知到了百众人数。
“怎么了?”杨宝丹见何肆一脸凝重,也意识到问题不对。
何肆说道:“有很多人,应该是衙门的,还有三方巡检,正在往杨氏镖局位置赶去,我得去看看。”
杨宝丹闻言,一把拉住何肆袖子,不愿放手,“你看得见的屁,不行,我要跟着你!”
何肆哑然,好吧,自己的确看不见。
他不愿扯皮,只得妥协道:“那你挨着我,别离太远。”
两人加快步伐,不消片刻,已经拐入西大街中。
何肆目不能视,杨宝丹却在夜色中看了个大概。
远处人影绰绰,皆是荷刀,乌压压一片。
一身皂衣的捕班快手和壮班都头包围了杨氏。
其中大概民壮五十,捕役二十,快手二十,没有经制正役白役更有近百。
地方三处巡检也来了小二百人,算上吃空饷的人头,这贺县记录在册的武装力量可谓是倾巢而出了。
好大的阵仗!
杨宝丹面色微白。
何肆也是同样面色凝重,这就是朱家的力量吗?
当真是声势浩大的“拜访”。
白日不来,就是为了等到天黑闭城门之后再有所行动。
这是要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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