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心有计定,孤注一掷,血色气机四散而开,化作条条小虺。
为虺弗摧,一条小小虺游走水中,成为他的眼睛,四面八方寻找着杨宝丹。
白龙亢奋,大半血气都是归于它本身,物归原主,但仍由很小一部分,在它照单全收之前,逸散无形,染红江水。
白龙一脸受用,感受着血食的回归,一时不作任何动作,好像化作为一尊狰狞的龙神像,歆享牲祭。
何肆没有犹豫,血色气机倾力泄出,只为能满足白龙一时的贪欲,仿佛以身饲虎,割肉喂鹰。
本就只能调动一成的气机一泻千里,江河日下。
何肆忽然眉头一挑,他找到了杨宝丹!她就沉浮在自身不远处,无声无息,生死不明。何肆收刀入鞘,单手持剑,大步流星,蹚起淤泥,他三步两步行至杨宝丹面前,此刻的杨宝丹还有一息尚存,却是岌岌可危。
何肆抱着杨宝丹,直接对着她的嘴唇吻了上去,将入水前的准备的那一口气息尽数渡了过去。
杨宝丹脑中一片浑噩,陷入无知无觉的濒死之际,忽然感觉有人将自己从混沌之中打捞而起,使她神思不再蒙昧,她艰难睁开眼睛,眼中是一片黑暗,唇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何肆吗?”
随着气息传入腹中,好似一口源头活水,浇灌了她这即将枯竭的性命。
何肆怀抱杨宝丹,微微屈膝,提气身轻,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透出江面。
一脸享受的白龙见状龙须一抖,自不会叫他如愿,尾巴一扫,就像一头蛮牛冲撞,微风荡漾的折江江面,顿时就掀起滔天巨浪。
江上浪涌,江下暗流更是汹涌。
何肆护住杨宝丹,替她隔绝了大部分的伤害,以后背挡下神龙摆尾这一击。
他吐了一口鲜血,在水中散开,杨宝丹只觉得面上一热,有些腥甜。
何肆继续提气,借势跃出水面,二人交织在一起,何肆就好像要把杨宝丹纳入自己身体之中,
纠缠一团的二人就像瓦片一样在江面上打起水漂。
一连好几个溅跃,何肆终于抻展身体,一手揽住杨宝丹纤腰,在江面之上狂奔起来。
他的一口气机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但他不能趁机换气,否则一口气机接续的断档,他就无力保持踏水而行。
再次落入水中,无异于羊入虎口。
何肆面色微红,自然踵息食气。
杨宝丹吐出几口江水,还有些呆滞,何肆大声道:“船在哪里,指个方向。”
他现在只是单纯地迎风踏水,伏矢魄无法远视,故而不知道远浪宝船的具体位置。
杨宝丹才不是那种危急关头呆若木鸡的小女子,当即伸手指明方位。
何肆一鼓作气,一番跳跃,水面之上相隔数丈就展开一朵莲花般层层叠叠的漪澜。
距离宝船还有三丈之时,何肆已经后继无力。
他大喊一声‘苏星田’,这三个字没有气息支撑,堪称声嘶力竭。
已经站在船舷之上张望的苏星田连忙答应,“在这呢!”
何肆将怀中杨宝丹尽力抛出,杨宝丹不重,在空中就像一片被风吹拂的蛾子。
苏星田张开双臂,不断调整方向,想要接住杨宝丹。
他估摸不准位置,仰着头,前前后后挪动,脚步凌乱。
几息之后,杨宝丹准确无误地砸在苏星田这个肉垫之上,苏星田呕了一声,吐出许多带着熏天酒气的腌臜秽物,却是直接被砸昏死过去。
杨宝丹也是头晕眼花,却是快速支撑起身子,往船舷处扑去,却是刚好瞧见何肆换上一口气机,无法维持身子轻灵,又是坠入江中。
白龙不曾钻出水面,等到何肆落水,粗壮的身躯盘节,把他牢牢绞住。
何肆也就是仗着骨头硬,艰难支撑。
他竭力转动手中见天,剑锋横向,白龙巨力缠绕,剑刃自然嵌入它的身躯,也同样嵌入何肆的身躯。
白龙吃痛,微微松开缠绕。
何肆又是抽出大庇,使出连屠蛟党。
这一招对蛟龙之属有天然压胜之奥。
江上惊涛崩云,水溅如雪。
戛铜之声悠扬,闻者皆是心湖荡漾。
昏迷之中的苏星田眉头微微皱起,睫毛颤动。
……
天奉府,嘉铜县,不知名小镇之中。
夜已深,天微凉,子时之前,开始落雨。
五月二十的最后关头,总算落下雨来,一天求雨的辛劳没有白费,小镇居民纷纷归家避雨,也算尽兴而去。
李氏回屋取了仅有的一把油纸伞,油纸伞这种金贵物,寻常人家还是少见的,一般都是蓑衣斗笠。
倒不是她只顾自己撑伞,不管儿子,这伞本就是给儿子准备的。
只是雨来得急,她回来时儿子已经被浇透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雨中练刀。
她不知为何,不敢靠近一步,生怕打扰了这一画面。
男人最后演练一遍刀法,他确定李郁已经全部学会了这十七式。
只花了两个时辰,这等学刀的天赋,着实骇人听闻。
男人收刀,明知故问道:“都学会了?”
李郁点点头。
男人也是起了爱才之意,难得解释道:“可别怪我教得随意,是你学得太快。”
李郁依旧点头,满心欢喜。
男人拍了拍别再腰间的木刀,问道:“现在刀可以借我了?”
李郁却是摇头:“不借。”
男人一瞪眼,“玩赖的是不?”
李郁说道:“送你了,谢谢你教我刀法。”
男人有些不自在了,本就是一场交易,怎么还说上谢了?他嘴硬道:“那你可有些吃亏了。”
这把木刀,只能说很有来头,李郁这小子,在刀道一途,是老天爷赏饭吃。
李郁摇摇头,说道:“不亏。”
“那我走了,跟你娘回家吧。”男人转身就要离去。
李郁叫住了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眉头一皱,说道:“既然不用我还刀,那以后我自然是不会再见了,还问我姓名作甚?”
李郁认真道:“要问的,你是师父。”
男人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李郁重复道:“师父。”
男人不说话了,曾经他花了两个泡馍,从老头子手中换得十七式刀法。
如今,他用十七式刀法,从男孩手中换了一把木刀。
一饮一啄,好像一场轮回。
男人想起自己初见老头子那一天,还是还是年轻刀客模样的老头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恍惚之间他头痛欲裂,他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名字,面对薪火相传的孩子。
他的回答好似越过了四十多年的光阴长河,昔年老问少,今日少问老。
他热泪盈眶道:“我叫屈正,你也可以叫我阿平。”
男孩当即跪地磕头,脑袋一下下杵地,砰砰作响。
他叫了一声“师父”,屈正笑容更甚,没有像老头子一样对这一声“师父”避之不及。
他欣然承受。
算了,既然是师父,那就不得不给徒弟一些见面礼了。
屈正扶其头顶,授一份刀意。
男孩眼中闪过一缕刀光,连屠蛟党,天狼涉水,二择其一。
动静有法,从心所欲,有传必习,不替家门。
此为四品守法境界。
屈正放弃了自己苦苦追求数十年的坚持,以人屠一脉之外的刀道入四品。
竟没觉得半点儿可惜,半生出幽篁,开朗始豁然。
是他着相了。相就是相,诸相流转。刀就是刀,杀活自在。
屈正忽然顿悟,大笑道:“眼流星,机掣电。杀人刀,活人剑。”
早入四品不得其精,晚入四品错失其奥。
也就此时此刻,方得四品果位。
果真转益多师是汝师,为人师者,同样也在成全自己。
四品守法境界的屈正忽然遥有感应,千里之隔,依稀感受到了大庇刀意,似是有人仗刀,正经恶斗。
屈正扶起李郁,替他擦去额上泥泞,笑着说道:“你觉得李四这个名字怎么样?”
李郁摇摇头,“很一般。”
屈正哈哈大笑,“那我委屈一下做那第四人吧,以后你叫李五?”
李郁心道,“还不如李四呢……”
屈正心中所想,既然龙雀大环已经被那和尚抢了过去,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何肆,要物归原主。
那就怪不得他把这笔账算在何肆头上了,也不算他冤枉那小子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的确是冤有头,债有主。
他决意要去取回佩刀大庇,再顺手宰了那小子。
从今以后,他就是人屠一脉唯一的传人,而李郁,就是自己唯一的传人。
(五千六百字,加上前天的七千二百字,算补上了请假那一天的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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