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刚刚被李嗣冲里里外外攫取一遍,此刻已经涓滴不遗了。
李嗣冲说明天应该还会再生出一些的,所以明个继续榨,后天大后天也一样。
随着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红色蚕丝般的气息被李嗣冲抽离出来,何肆生无可恋地躺在椅子上,感觉很是空虚,身子空虚了,心里倒是来不及空落落了。
宗海和尚起初还有些担心何肆,但见李嗣冲是真心实意相帮。
自己这个门外汉也不好多说什么。
何肆没吃中午的斋饭,此刻手拿一本《五灯会元》,神色恹恹地翻看着,本就如看天书,现在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姐姐何花因为身体不适,在寮房静养,宗海师傅为她沏了一碗姜茶。
何肆微微错愕,他原以为葱、姜、蒜、韭之类都是佛家禁食之物。
宗海和尚解释道,辛臭昏神伐性也。佛家以葱、蒜、韭、薤、兴渠为五荤,非因重病而非食五辛不得痊愈者不可食用。
何肆这个半吊子假善友又是出了回糗。
何肆担心姐姐身体的时候,何花却也同样担心他不吃不喝的状态。
可是又是想到他昨天清晨才被宗海师傅开膛破肚,这会儿能吃下饭才怪呢。
好在何肆安慰自己说他因为修炼落魄法的原因,可以不饮不食。
不知道这样看似平静且日复一日的生活会持续多久,何肆感受着自己的虚弱,今晚必然还是不敢入睡的。
不知道身体的空乏会不会影响梦境,总归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问道:“李大人,你就一直住在山上了吗?”
李嗣冲无奈道:“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没办法啊,皇命难违。”
不管李嗣冲是出于什么目的,却并不影响何肆心怀感激,他的确是实打实帮助了自己。
何肆不是没心没肺之人,心有负担,问道:“李大人,你自己的身体没事吧?”
何肆端的是疑惑不解,李嗣冲也修炼霸道真解,为什么他好似完全不受影响呢?
刘公公说过,那是他的本事,也有他的煎熬,是一番他比不上的苦心孤诣。
何肆不觉得这是看清自己,他不否认自己吃过些苦头,但若是说因此小觑天下武人的诚至金开和艰难竭蹶,那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如今自己境界已然不低了,何肆甚至有些德不配位的心虚。
李嗣冲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情?”
何肆笑了笑,然后低声说道:“宗海师傅和我说过,修炼霸道真解,要投生饿鬼道的,不想招致来世报,就要遏制对血食的冲动,那便是现世活的宛如饿鬼一般,食不下咽,犹如吞针,是真的吗?”
李嗣冲不为所动,好似何肆信口胡言一般,“问我干嘛?你哪里没修炼过霸道真解?”
宗海师父必定不会骗他,但何肆也不知道宗海师傅的话对不对。
反正他一直没有遏制过对血食的饥求,所以也体味不到那种饥不能食的境地。
何肆问道:“李大人,帮我祓除血食真的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吗?”
李嗣冲白他一眼,直言道:“会,所以你这是想死?叫我别救你了?”
何肆才没有这般无畏牺牲的境界,只能苦涩笑道:“救还是要救的。”
李嗣冲笑骂道:“那你说个屁啊,又当又立?”
何肆说道:“我不能像李大人一样吗?”
李嗣冲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他指的是像自己一样,完全压制霸道真解,全然不受血食影响。
呵呵,倒不是他瞧不起何肆,只是自己如今未尝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选择,不过退无可退罢了。
又怎么会把何肆也拉入苦海呢。
那是大苦啊,苦不堪言。
李嗣冲忽然递出了手,对着何肆说道:“握住。”
何肆有些慌乱,莫名就想起跟最仪銮卫几人回京之时听到的传闻。
温玉勇和李嗣冲是一对契兄弟!
何肆一脸警惕,“李大人,你要干什么?”
李嗣冲一挑眉,反问道:“你在想什么?”
何肆没敢说出心中想法,犹犹豫豫,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李嗣冲一把将何肆的手掌攥住。
四目相对,何肆本能地想要抽离,这氛围,有些太诡异了。
李嗣冲的手掌却像是鹰爪一样钳住猎物,不给他逃脱的机会。
然后何肆就看到了李嗣冲面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容。
下一瞬,何肆面色骤变,一种极端饥虚之感遍覆全身。
手中的《五灯元会》掉落,何肆面无人色,瞬间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甚至比凌迟挨千刀还要难受。
何肆只感觉自己的神思都变得迟钝起来,脑子好像散黄了一般。
好饿,却隐隐知道果腹是一种奢求,只有那求不得的苦是近乎永恒的。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嗣冲,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嗣冲却没有任何的怜悯,语气平淡地说道:“体会一下,这就是变成我这样的感觉。”
何肆面庞不可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嘴唇翕张俱是喑哑。
他眼前景象开始模糊,身体的痛苦和虚弱让他无法忍受。
所谓饿鬼者,常饥虚,故谓之饿。
恐怯多畏,故谓之鬼。
此鬼类羸弱丑恶,见者皆生畏惧,穷年累岁不遇饮食,或居海底,或近山林,乐少苦多而寿长劫远。
李嗣冲也是看着何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却像是在照镜子。
李嗣冲心想,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流出何肆面上的痛苦之色了?
倒是有些麻木了。
亚圣经典之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说这话时,一定没有真饿肚子吧,那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不过也不一定,他能被称为亚圣,自然有他的超凡入圣之处。
岂能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嗣冲看着汗如雨下的何肆,问道:“难受吧?”
何肆口不能言,大苦无声。
李嗣冲见状松开了何肆的手。
何肆身上那种感同身受的恶鬼之苦却并未消失,仍有残留如同绪余。
像是抓握了一块烙铁,不因为放下而立竿见影。
李嗣冲云淡风轻道:“这就受不住了?我刚吃了你一点血食,其实已经好受多了,这七月是难熬啊,尤其是盂兰节前后……”
凡禅宗宝刹,必有施食台,对象即是饿鬼道众生。
盂兰盆会也和饿鬼道众生有关,传言能解饿鬼倒悬饥饿之苦。
所以李嗣冲对于诸多正统佛寺,几乎退避三舍。
片刻之后,痛苦如退潮般泄去,何肆宛如一条失水之鱼,大口喘息。
李嗣冲看似体贴地为他递过一碗伽蓝洞水冲泡的山茶,何肆颤巍巍举过茶杯,一饮而尽。
忽然双目瞪眼突出,手中茶杯落下,被早有预料的李嗣冲一把接住。
何肆只觉得喉间有成千上万根针在扎,腹中犹如火烧,痛苦非常。
何肆躬身,将经过口入腹的茶水全部吐了出来,好似将一根根针拔除。
李嗣冲看着何肆,一字一句问道:“还想变成我这样吗?”
何肆欲哭无泪,摇头不迭。
再看着一脸笑意的李嗣冲,忽然就想起他的诨名,笑面阎罗。
这与地狱酷刑何异?
李嗣冲就是常年承受着这种痛苦与人笑之哑哑的吗?
何肆心有余悸,忽然想起中午在饭堂的时候,李嗣冲吃了三份素斋。
何肆缓了片刻终于是能开口,他声音沙哑,问不解道:“李大人,既然饮食这般痛苦,你为何还要吃呢?”
李嗣冲懒得吹嘘自己,直言道:“我可没那不饮不食的本事,不吃就饿死,就这么简单。”
何肆忽然想到了落魄法,李嗣冲是看过落魄法的,虽然只有一目十行的扫揽,但以他的天赋异禀,想必也能窥见一斑。
何肆心有悸动,就有一种将除秽魄化血的法门交给李嗣冲的冲动。
可是何肆忽然想起那在顾安县老家做到的只记得一句话的梦境。
有人对他说,不要把落魄法交给任何人。
明明自己已经欠了他三条人情了,明明自己有办法能偿还一二的。
念及此处,何肆便是心有愧疚。
李嗣冲见他面色晦暗,摆手笑道:“你啊,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会救你的,别有什么无用的负累,慢慢来呗,即便是相对温和的抽丝剥茧,也不好受,这才第一天呢。”
何肆瘫在椅子上,心力交瘁地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时间过得好慢啊……”
李嗣冲闻言笑道:“时间从来是公平的,这一瞬或者下一瞬,不知这世上有多少人要死去,有多少人正在经受煎熬,他们可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何肆才不考虑这些,那是别人的忧愁,与自己何干?
他却是看着李嗣冲,忽然有些同悲之心。
他再也不想经历一遍方才所受的痛苦了,却是才知道李嗣冲时时刻刻都是如此,如同置身饿鬼道。
难怪刘公公说他有自己的苦心孤诣,自己比不了。
这回何肆是真的自愧弗如了。
李嗣冲都不说时间难熬,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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