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生跟着何肆项真来到甘露坊的新四合院中。
他的到来,引得不少惊疑目光,齐济口中都是啧啧之声。
何肆解释道,这位是受锁骨菩萨之托,特此驰援的。
刘传玉却是对着朱全生行礼,这位曾经官拜正四品的宁升府监军道,自己现在也是官秩正四品,尤其一个七十而致仕,一个刚上任,其实不用太过卑躬屈膝的见礼,主要是这位的曾孙女,已经委身陛下,虽然没名没分,但朱全生依旧算是皇帝的岳曾祖,如此可不敢怠慢礼数。
不过刘传玉也只是自己行礼,却是不会推己及人。
何肆发现自己忘了,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一个事实——就是师伯屈正也在家里。
这两位年纪差了四十岁的大宗师,三个月前还曾有过一场死斗呢。
要说陈含玉李嗣冲之流,骂人的本事高明,都是拐弯抹角的,但凡脑子不太灵光一些,也就这么算了,脑子聪明的,其实听懂了也觉得不痛不痒,毕竟骂人不带妈,犹如弹棉花,无非是骂人之人想要显摆自己的聪慧罢了,杀伤力并不如何高出天际。
而师伯骂人的本领就有些下里巴人了……
何肆一番解释,屈正看在他的面上没有拔刀,却是言语如刀。
三言两语,就有五句问候其亲妈的詈辱。
得亏朱全生的养气功夫不错,屈正这把年纪看着就是个小老头了,可朱全生比他还大四十岁,自然不会和“孩子”一般计较。
何肆赶忙上前劝架,感叹还真是人多是非多啊,这一去一回,也临近晌午了,齐济本来想叫柳泉居的厨子做饭的,却被何肆拒绝了,都是寻常百姓,现在一触即发的局面,保不齐下一刻,老赵和真宝丹就到了,届时这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假宝丹真兰芝忽然发难,何苦牵连他们?
齐济想了想,便听了外甥的话,想着吃点折箩菜对付几口就算了,也就打发了掌勺的回去了。
时辰临近中午,李铁牛就要准备凌迟那人彘李密乘了,虽然这活儿是李铁牛自己包揽的,但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没有提前准备家伙事儿,就连凌迟用的小刀还是跟何肆借的,毕竟供过城隍爷,何肆哭笑不得,铁牛大哥还真是入乡随俗,明明是谪仙人,却是俗不可耐,竟会信奉一个地只。
何肆不明白为什么李铁牛一定要抢过这凌迟的活,至少不是为了钱,毕竟像李密乘这样的反贼,可不会有什么家人打点。
直到李铁牛邀请何肆一起去观刑,何肆才觉得此中牵连甚大,要说没有横生枝节的话,铁牛大哥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铁牛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何肆也不多问,只是点头答应,却不禁想到上一次观刑自己被误认为反贼锒铛入狱,吃了不少苦头,那这一次呢?好在现在的自己,不是当初的自己了。
偌大的东厢膳厅摆了一张花梨木餐桌,围着十几人,愣是显得有些逼仄。
看着众人那询问的神情,何肆又是坐了下来,支开了曲滢,将自己在京城外接应朱全生,然后遭遇谪仙人的始末完整梳理讲述一遍,因为一路回来都在打腹稿,所以这回说得格外细致,大体是没有遗漏什么的,只是提出了些不明就里之处,需要众人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一番。
那已经死去的景行不必多费口水,只是说起那吴姓的神秘人,刘传玉眉头微蹙,似有猜测。
主要是何肆言语之中,复述了那谪仙的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八百年后的江湖,虽然青黄不接,倒还老当益壮。”
刘传玉喃喃道:“八百年,姓吴……”
齐济也是若有所思,翼朝国祚分前后共七百余年,离朝绵延直接百余年。
项真手中的劫灰枪还在以肉眼不可见的幅度颤抖,是两个枪法通神之人的角逐远不到落幕时刻。
这位的身份,几乎已经呼之欲出了——极有可能是那位划分武道六品的沧尘子。
项真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吴殳。”
何肆点了点头,惊疑不是他的身份,这点儿并不存疑,只是惊讶而是这八百年前的风流人物,怎会有惊鸿再现。
原来那传说中的沧尘子,是走出了这瓮天,可他又如何能去而复返?
八百年啊,朝代更替,皇帝不知换了多少个,仙人却是长生久视,超然脱俗,何肆不禁感叹,“那传说中的彭祖也才寿八百。”
朱全生却是解释说,彭祖记载多见于道书,道教一胜七说,即有德之仙人,其一日之功,相当于凡夫俗子修行七日,所以彭祖活了八百多岁,事实上是活了一百一十四岁。
另外一种则是小花甲说,小花甲计岁法源于“六十太岁”,就是六十个太岁各值日一次的意思,也就是说“六十日为一岁”,这里的“岁”,相当于六十天,所以,彭祖大约是活了一百三十七年。
若是朱全生按照山雷颐的卦象,慎言语,节饮食,修德养身,这点儿寿数也不是没有盼头。
可惜三月前他鬼迷心窍,祸来神昧,与屈正何肆那一战,折损了六年阳寿,今日与谪仙景行一战,又是折寿三年。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朱全生而言,也不足道了。
曾经的他是自觉三品无妄才为了朱家苟延残喘,如今三品境界只隔一层纱,虽不强求,但也不会畏死。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死前一刻,必定气盛归真,入当世一流。
朝闻道,夕死可矣,武人面对大风流,谁能按下心头火热?
屈正只是针对朱全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就你瞎叨叨,显得你懂得多啊?”
朱全生不仅不和屈正计较,反倒看他身上有伤势不轻,而且修炼了透骨图,忽然有了几分点拨之心,要说续脉经,他的确是一知半解,拿不出手,可对于透骨图的浸淫,应该能出刘传玉其右,毕竟佛骨金身的说法可不是白叫的。
于是一指轻点而出,直指屈正,如仙人扶顶。
在场武学渊源之人不在少数,自然看出这一指并无恶意。
故而屈正也是不躲不闪,没有跌了气势。
一指之后,屈正面色微变,却是拿人手软,一时不再言语。
吴殳的身份水落石出,李嗣冲只是笑,带着些鄙夷,说道:“好一个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朱全生则是想着自己这一次入京,必然九死一生,也难得任性一回,不再为家族考量,他这辈子当个中兴老祖,教养出风、雅、颂三个孙子,有文有武,个个都是朝廷大员,已经足够了。
管什么“恶紫夺朱”的谶言?儿孙自有儿福,他现在只想进宫看看自己那二房庶出的曾孙女,问问他怪不怪自己。
当初自己眼睁睁看着她闹过争过,最后耐性消失,只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嫁给越王世子,以后做越王妃,二是入宫委身当今天子,后妃嫔御,看其手段。
却是唯独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问她想不想嫁人?
或者说明知却不在意,知道她喜欢读书,却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最大的作用,还是嫁作人妇。
明明朱黛费尽心机也只是为了自保和自由,他却将她送到了天下最大的牢笼——紫禁城的宫闱之中。
老人心思返老还童,本身想一出是一出,朱全生也不能免俗,竟然直接起身告辞离去,说要进宫看看自己曾孙女朱黛。
恰好此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庾元童也到了,帮朱全生解决了无诏进宫的问题。
庾元童此来带了一道陛下口谕,却是没有叫众人跪听,实在是做不到如此厚颜。
一是相邀朱全生进宫一叙,二则是隐晦地表达了皇宫里头那位的意思,希望何肆一家能挪个窝。
毕竟刚刚在京城外头的那般声势太大了,百姓都以为是地牛翻身,无不虩虩。
若是后续有谪仙人联袂而至,那不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吗?你说这皇帝是管还是不管?
陈含玉这一次的态度,还是两不相帮的,虽然不是尽力而为,却也是遵从本心的量力而行了。
何肆面色如常,问道,只是问道依陛下所言,自己一家应该去往何处?
庾元童面上更添几分赧颜,小声说道:“出京城就好……”
众人闻言皆惊,好一招落井下石啊!
齐济却是一脸淡然,这点,昨日陈含玉邀请他进宫一叙的时候已经表明了。
对此他当时是点头答应了的,但是也只是在皇宫之中表示理解,出宫之后,却是没再有提起,显然是听过就算,否则庾元童今日也不会来了。
呵呵,陈含玉还想置身事外?
不可能!
你一个皇帝,再怎么高高在上,民生都是根本,京城脚下这帮愚民,总是要照顾一下的吧?
京城之中这六十八万百姓的姓名做筹码,何愁不能把你拉下水?
齐济不是又当又立之人,毕竟连卖国的生意都做了,还在乎这些?
就是要你陈含玉投鼠忌器。
刘传玉显然对此事也并不知情,但好在早有考虑,也是理解陈含玉的做法,微微愣神之后便轻声说道:“我有个提议,眼下倒是有两个去处。”
齐济冷笑道:“刘公公,我对你的为人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你可别逼我骂娘啊。”
何肆对此却是表示理解,叫刘公公但说无妨,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已经牵连家人了,再牵连无辜百姓,本来就是不对。
何肆也是早有打算,他知道刘公公口中说的两个去处,大概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果然,刘传玉说道:“西郊,豸山,蝙蝠寺;北郊,方凤山,毗云寺。”
这两处一个是药师佛道场,一个是观音菩萨道场,都是天老爷目光看不到的地方。
何肆点头,并无异议,刘传玉见状,有些惭愧说道:“我也可以安排你的家人去地下幽都的大衍楼避祸。”
何肆却是摇了摇头,对此并不放心,谪仙手段,神秘莫测,地下幽都的禁武规矩,对其而言根本没有约束,人家就是梦中游乐而已,哪里会在乎这转世身?
毗云寺那个样的十方丛林,僧众近百,自己也不好意思去,毕竟也不是很熟,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如继续去祸祸蝙蝠寺。
那边是真混熟了,看之前的样子,天老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半也不会移祸僧众。
况且本来蝙蝠寺就半毁了,干脆重建吧,关于老舅特有钱这点,何肆已经不怀疑了。
何肆说道:“就去蝙蝠寺吧,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连累那些大师傅了。”
齐济看着何肆,轻笑说道:“你这傻外甥,只要你不想动,谁也别想叫我们挪窝,不过你要是真出于那不可取的好心,单纯不想牵连旁人,我也认,只能说你未来可别因此后悔,怪当初自己一念之仁。”
何肆点了点头,沉声道:“我知道的。”
刘传玉忽然说道:“死生利若,一无择也。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刘传玉这话,其实不是对何肆说的,而是对庾元童说的,也是对他身后的陈含玉说的。
齐济却是闻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刘喜宁!你妈今天是保不住了!”
刘传玉淡然一笑,破天荒有些混不吝道:“我妈早没了……”
何肆来不及考虑刘喜宁是谁,急忙起身安抚齐济,双手搭在他肩上,轻声说道:“舅舅,刘公公是在帮我说话呢。”
齐济没好气道:“他那是在捧你呢,你个傻子,三言两语就把你哄得找不着北了啊?”
何肆摇摇头,说道:“没事的,舅舅,在京城或者在蝙蝠寺,都是有利有弊,起码蝙蝠寺是药师佛道场,天老爷管不着的。”
何肆又是转头望向齐柔,笑道:“娘,你还没去过蝙蝠寺吧?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齐柔虽然听得认真,但大半也听不懂,更是没想到如今局面还轮得到自己说话,当即有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何肆知道母亲心善,谪仙之流来势汹汹,自己这边也觉不算猝不及防,其中但凡有些波折冲突,京城街巷之中,熙熙攘攘可都是人命。
要母亲起头罔顾他人性命,只怕心中会有些难捱。
何三水拉着妻子的手,轻声道:“你想什么说什么就好。”
齐柔口将言而嗫嚅,最终还是说道:“去看看也好。”
何肆闻言面露笑意,母亲这等心善之人,去了蝙蝠寺,药师佛定会保佑她吧?
齐济听到姐姐的话,也是没再说什么。
庾元童面露愧色,却是松了口气,朱全生在问清楚了蝙蝠寺所在之后,也是没有拖泥带水,直接跟着庾元童回宫了。
看着时辰快到巳时末了,齐柔起身为众人做饭去,其实在座武人,都能炼精化气,饿上个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过都是客人,哪有叫客人饿肚子的道理?齐柔也只是迫使自己别闲下来,何花何叶还有曲滢见状,都去帮忙了。
杨宝丹没法表现,因为她的手被何肆牢牢攥着。
与昨天的伙食相比,今天就真是清灰冷灶了,中午吃的是折箩菜,齐柔汆了一大捆面条,配着炸酱臊子。
吃完之后,众人就要动身去往蝙蝠寺,各自收拾,何肆留下了,因为答应了李铁牛要去观刑。
齐济不放心何肆,想要叫项真留在何肆身边,却被何肆拒绝了。
何肆笑着说,在京城没什么好担心的,老百姓就是喜欢凑热闹,去观刑的话,都是人,反倒安全。
现在放在明面上的武人,项真,刘传玉两个三品,何肆,屈正,戴平,朱全生,李嗣冲,四个四品,相互倚仗的话,即便落入数万人冲阵都是来去自如。
屈正表示暂时不想挪窝,此刻正在努力消化朱全生那老东西的馈赠呢,这老朱贼是不是真转了性他才不管,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却是碍于徒儿一家,不想和他们分开,又是怕他们留在四合院中落单,最终还是打算先去蝙蝠寺再疗伤。
于是何三水,齐柔,何花,何叶,陈婮,李郁,芊芊被项真,刘传玉,屈正,戴平四人护送着走了。
四合院中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就只剩李铁牛,李嗣冲,杨宝丹,曲滢还有何肆自己。
只听过饺子就酒,越喝越有的,没想到李铁牛直接面条就酒,也是厉害,这会儿面红耳赤,说要去溜达一下,散散酒气,何肆没有留他。
人走后,何肆这才掏出那从红丸口中抢下的血食,递给李嗣冲,说道:“李哥,这是上好的血食,你吃了吧,对你的伤势应该有好处的。”
李嗣冲不和他客气,笑着接过血食,“那我倒要试试看有多好。”
随着血食吞服入腹,瞬间李嗣冲的眼神都精亮了些,血食在其体内化为一股暖流,沿着经脉流转,滋养着他的伤势。
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
感受到身体的逐渐恢复,李嗣冲上扬的眉头却是深深皱了起来。
何肆见状,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妥,毕竟吾之甘露,彼之砒霜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刚要开口询问,李嗣冲却是叹了口气,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吃过这好东西,以后还怎么吃得下饭哦……”
何肆这才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有些幽怨,李嗣冲到这时候都不忘了戏耍自己。
李嗣冲伸手作讨要状,笑道:“馋虫都被你勾出来了,普通的血食还有吗?给我点儿。”
何肆却是摇头,“都在我肚子里呢,吃了吐,吐了吃,怪恶心的。”
李嗣冲稍显嫌弃,收回了手,想着自己刚入境就跌境,身体状况也是挺棘手的,要不是急需有一战之力,这血食他暂时是不会碰了,否则积重难返,四品只怕今生无缘。
还得是另辟蹊径,以自己之前无心插柳的五行大炼之法,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才能有望以正宗气机重回四品。
现在饮鸩止渴,却也是无奈之举,境界不够,催生出的实力自然是空中楼阁。
他可没有何肆这么多的歪门邪道可以添作战力。
何肆似乎看出李嗣冲心中所想,忽然说道:“李哥,这次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吧。”
李嗣冲闻言眉头一皱,冷笑道:“怎么,这是嫌弃我是累赘了?”
何肆只能是口是心非地“嗯”了一声。
李嗣冲笑容愈冷,“何肆啊何肆,人家是坏,你是又蠢又坏,眼前着看迈不过,你就怎么会觉得可以鸟尽弓藏了?”
何肆只是说道:“你要当爹了。”
李嗣冲翻了个白眼,“说些我不知道的。”
何肆笑容玩味,轻声道:“孩子不是……”
话未说完,李嗣冲就一把揪住何肆衣襟,怒斥道:“你放屁!”
何肆笑道:“李哥你这么冲动做什么?我是说孩子不是女的,是男孩。”
李嗣冲知道自己被他戏耍一通,倒是乐了,松开了手,替他抚平衣襟,笑道:“你说是男的就是男的啊?”
何肆说道:“刘公公说的。”
李嗣冲这回没有回怼,刘公公说的,自然不疑有他。
何肆一脸真诚道:“所以你去陪陪嫂子吧,我这边就不要再掺和了。”
李嗣冲摇摇头,“她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地下幽都?”
李嗣冲点点头。
何肆忽然问道:“当爹是什么感觉啊?”
“也就那样吧。”
何肆摇摇头,“你骗人。”
李嗣冲叹了口气,“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我是个没受过父母恩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教好孩子。”
为人父母者,总是患得患失,怕教不好自己的孩子,怕言传身教歪曲了她,怕那些根种难除的劣根影响了他。
何肆问道:“嫂子几个月了?显怀没啊?”
李嗣冲没好气道:“你自己没长眼啊?忘了,你瞎了……那肚子快五个月了吧,也不知道年前生还是年后生。”
何肆点点头,“所以,别帮我了,去陪陪嫂子吧。”
李嗣冲侧目,问道:“这话刚才不说,是觉得对其他人不公平?”
何肆点了点头。
李嗣冲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心眼太多,我不喜欢。”
这话不是李嗣冲第一次说了,上一次是在何肆刚刚出狱的时候,短短半年时间,两人的关系也算是至交好友了,如今这般口是心非,都是在为对方考虑。
何肆问道:“李哥,你很期待孩子的出生吧?”
李嗣冲剐了他一眼,“净说废话!”
何肆却是认真请教道:“是什么感觉啊?”
李嗣冲想了想,说道:“就好像在一片荒芜的草原上等待雷霆。”
那种彷徨,等待,激动,喜悦,难以言明。
何肆愣了愣,实事求是道:“没听懂。”
李嗣冲面带几分温和,轻声道:“等你以后有孩子了就能知道了。”
何肆点了点头,“李哥,我就不留你了,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这破落身子,也难堪大用,回家找婆娘吧。”
何肆知道李嗣冲好面,自己如是说,他铁定动气。
可破天荒的,李嗣冲没有生气,也没有阴阳怪气,只是语气平淡说道:“我知道了……”
何肆这才面露笑意,人有亲疏远近,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李嗣冲在自己心头的分量,或许比老舅还要重些。
李嗣冲沉声道:“你别死了。”
何肆不敢点头,只说,“我尽量。”
李嗣冲又说,“等我孩子生出来,你要是还活着的话,就让你们认个干亲。”
何肆点点头。
李嗣冲揶揄道:“好事啊,你就要有弟弟了。”
何肆面色一僵,正煽情的时候他还不忘挖苦自己啊……
李嗣冲摇摇头,笑道:“不开玩笑了,叫你一声干爹吧,虽然你年纪也小,但也不是不经人事的,要是身边婆娘争气,明年你也该当爹了。”
何肆点了点头,笑道:“那感情好,我们彼此都得提前准备好压岁钱了。”、
“我叫红婵努努力,争取今年的红包也收到。”
何肆面色一变,“呸呸呸,努力早产是吧?”
李嗣冲忽然问道:“再定个娃娃亲?”
何肆摇摇头,“那就算了,以后的事哪说得准啊,再者说,万一我也生个男孩呢?”
李嗣冲不以为意,“那还能再生嘛,以后是男的就当契兄弟,是女的就结金兰。”
何肆听得鸡皮竖立,连连摆手,“打住,你有些太恶趣了。”
李嗣冲笑道:“我和你说,我这孩子可抢手,你今天要是不定下来,等陛下生出个公主来,他可能就是未来驸马了。”
何肆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道:“这京城七姓十二望,这么多名门贵族,哪轮到你儿子啊。”
没有夹枪带棒,言语计较的李嗣冲,不知是谈兴高还是不高,只是面上笑容有些牵强,“行了行了,不和你摆龙门阵了,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叫李怡,你觉得怎么样?”
何肆问道:“哪个怡?”
李嗣冲笑道:“之前不是化名叫张养怡嘛,孩子可能是那时候怀上的,我觉得挺巧的,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所以就叫李怡了。”
何肆微微蹙眉,实事求是道:“这名字有些太文气了,像女孩。”
李嗣冲看何肆一脸认真,也是说道:“那你起一个我听听?”
何肆还真就没有推脱,开始长考,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不如就叫颐养的‘颐’,男女都可以用。”
李嗣冲想了想,没有考虑太久,点头道:“那好,就这个了。”
何肆愣了愣,“这么随便啊?我就随口一说。”
李嗣冲直接拍板,“就这样了,没有什么随便那不随便的。”
何肆小心翼翼问道:“嫂子她那边没意见吧?”
李嗣冲翻了个白眼,豪气干云道:“男人当家做主,有老娘们儿说话的份吗?”
何肆并不认可此话,却是竖起拇指,恭维道:“李哥威武!”
李铁牛去溜达了一圈,醒了醒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回来喊何肆出门。
何肆看了看曲滢,把他交给李嗣冲,说让他一并带去姜桂楼,请红姐暂时安排一下。
曲滢没有说话,自己只是一个婢子,人微言轻,哪有权利干涉主人的处置?
一行人出了四合院,这样的整座四合院,家里没有门房下人,而且完全不留人的情况是很少见,李嗣冲与何肆问道:“京城佛爷不少,不锁一下门吗?”
何肆摇了摇头,现下何处去门锁去?
他只是淡然道:“没人就不算家,只是一处空庭院而已,没有什么好防备的。”
李嗣冲闻言笑道:“你倒是会装,是知道这周回有几十个番子守着,所以才有恃无恐吧?”
何肆笑了笑,算是默认,五人就此分作两路,曲滢却是不知怎地开了口,叫住了何肆。
何肆转身,曲滢小心翼翼地询问何肆是不是不要她了。
何肆愣了愣,旋即摇头,笑着说道:“没有的事儿,这家你当然可以想走就走,却不存在往外赶的说法,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怕顾不上你,你别往心里去,若是可能的话,以后家里还要辛苦你呢。”
曲滢点了点头,眼里的担忧散去了属于自己那份,却依旧记挂何肆,小声说道:“四爷善自珍重。”
何肆微笑颔首,算是承她吉言。
终于身边就剩下自己,假宝丹和李铁牛。
何肆松开了她的手,再也无须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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