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是你会做的事呢,渡……”
女孩轻轻靠在窗沿,苍白的眼皮下,睫毛微微颤抖,琥珀色的双眸像是泛起微微涟漪的湖面,投向鸣神我渡。
我渡刚刚揍了人……在满是病人医生禁止喧哗的医院,只用了几秒,让这两个被欲望蒙蔽的年轻人连呼叫都没有发出就陷入香甜的睡眠,但凡有个护士来换药或者医生之类的过来,恐怕立马就会唤来一大堆警察叔叔把他抓去吃牢饭。
这根本不是什么浪漫感人的重逢……他站在两个倒地的人渣旁边,一脸平静,森冷的眸子古井无波,完全没有“生物”那种灵动的感觉,倒像是末影珍珠一类坚硬凝固的东西……
这种事他再熟练不过……
女孩却没有震惊,这就是她认识的鸣神我渡……所以她在房门被打开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怪物”般的男孩……
扑面的风狂涌而来,鸣神我渡就是那场闯入她人生当中,轰轰烈烈的风暴,可她太害怕了……不敢看那风暴尽头的风景,松开了手……
夏繁以前就是这样叫他,只有她会这么叫……“渡”,听起来像是“渡君”一类过于亲切的称呼,但鸣神我渡从来只叫夏繁的全名。
“谢谢……”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她那张苍白的脸明明之前那么愤怒,像是炸毛的猫咪,此刻却没来由地莫名惶恐起来。
“我不是为你做的。”鸣神我渡盯着夏繁,目光不曾动摇……
他就是这样的人,和人说话时,除了说出违心的话,都会直视着对方的双眸,像是刀光剑影的交战,幽绿色的瞳孔摄人心魄……
“我知道……”夏繁微微叹了口气,一手有些扭捏地抓着金色的头发……
鸣神我渡当然不是讨女孩喜欢的人,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也不抱怨说鸣神我渡这人就不知道去爱谁,他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有能力去爱别人……
“不过……我还是要说谢谢……”
“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吧,照你的记性,估计快要记不起我是谁了……不过,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夏繁的眸子带着失落,真是不知为何,好像只要见到鸣神我渡,整个世界的亮度就非要被调暗两度,明明她也期待着鸣神我渡能来,在他开门的瞬间,涌起欣喜的浪花。
至少在她死之前,对他说出“对不起”,可鸣神我渡此刻就在眼前,她却莫名不知该怎么开口……那些浪花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压抑的东西纷纷平息……
“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鸣神我渡忽然有些愣神,其实他和夏繁早就形同陌路,一不小心吓到了女孩,让她搬家,远远躲开,又怎么样?就算没有这样,他们之间也不会有多少改变。
就像鸣神有马抛弃他,鸣神高寺死在无底的冰海,无论是敌是友,无论是死是活,总有一天要分离,彼此之间过着不同的人生,想念一旦落了灰,就会慢慢消失……6600万年前一样,现在也是一样。
“你看起来快死了……”
“嗯……”夏繁又在叹气,她原本是个像猫一样温驯的女孩,被宠爱着也没有锋利的爪子,可疾病、事故、寿命,亲人总会慢慢离开自己……
自己现在……也快要离开了……
她默默探出手,细腻的手腕处,是好几个针头的插痕,泛着显眼的深红……
金色的长发垂落,像是一点点褪去的星光,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这样子……很狼狈吧……”
她揉着那团金色的假发……本来,她有着更美的长发,每当阳光洒落其上,像是流淌的黄金河……
但漫长的化疗已经折磨透了她,憔悴、消瘦、像纸一样苍白……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夏繁。
“化疗……一年前就这样了……已经没救了。”
她望向地上被走得昏死过去,还在一滴一滴流着鼻血的男人。
“我在大学时认识了他……温柔、善良、一开始那么好……但是,人都是会变的……”
“我快死了,对他来说,肯定害怕着人财两空,爱上别人……也很正常吧……”
鸣神我渡依然是面无表情,房间里只有一张凳子,还放着枯萎的桔梗花,他无处可坐,蹲在墙角,像是沉默的大猫。
要论不插话这点,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但问题在于你和心灵树洞说话,树洞也不一定能听懂。
“听说每样东西都是一点一点死去的,人也一样。”
“在我死之前,亲人、朋友、连自己的希望……都一点点死光了吧……”
那个当鸣神我渡邻居时,雄心壮志,以为自己能成为闪闪发光的女孩,也已经死去了……
她想到了第一次和鸣神我渡见面,这个男孩蹲在隔壁院外的草丛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看……
“喂,你在看什么呢?”
“嘘……”鸣神我渡只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草叶上,一只翠绿色的螳螂正在啃食小小的蝉,那只蝉还没有死,可能是发育不良的原因,体型格外的小,此刻它奋力的挣扎着用力的扭动身躯,但螳螂已经啃掉了它的半边脑袋,复眼滴溜溜地转着,滋滋有味地继续啃食。
“啊,好残忍。”
夏繁很怕昆虫,但凡是4条以上腿的动物她都怕的要死,其中甚至包括经常可见的蜘蛛和蚊子。
但她更不希望看到这只蝉以这样的姿态惨死,因此她用力的拍了一巴掌草叶,那只螳螂摔落,到嘴的食物也被拍飞,但她似乎更恐惧这个突然攻击的庞然大物,嘴巴蠕动着,似乎是骂骂咧咧的走了。
“你干嘛?”
“我在帮它!”夏繁瞪着眼,很认真的说。
“别太自以为是了,强者啃食弱者,这本来就是自然界的法则。”
“不对!”夏繁气鼓鼓地,嘟着小嘴反驳。
“被这样活生生的吃掉,太可怜了,那只蝉肯定很痛,就算是捕食也不能这样啊。”
“因为弱小所以要被吃,弱者没有反驳的权利。”
“啊啊烦死了,你说话比大人还要惹人厌!”
夏繁对鸣神我渡的印象很不好,不亚于那种你去相亲,结果看到对面是满脸胡渣,一边抠鼻屎,一边饿死鬼般胡吃海塞的油腻大叔的感觉。
鸣神我渡的话给了她小小的世界一点大大的震撼,那时候大家都才八九岁,哪里知道什么世界有多残忍,每天期待着粉色的裙子,可爱的芭比娃娃……
但她好歹是认识了鸣神我渡,偏偏她又是个矛盾的人……
鸣神我渡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家里只有一个满脸猥琐还要故作伟岸的怪老头……
而她到哪里都是孩子们的焦点,放学回家都有一大堆朋友闺蜜护送,一群人走走跳跳,像是喧闹的麻雀群,可鸣神我渡一直是一个人……
她的妈妈是个基督教徒,从来都教她要乐于助人,要像太阳一样温暖其他人。于是她回家想了很久很久,觉得作为女王的邻居,绝不能这么可怜,至少要帮帮他……
不管是该死的圣母心泛滥,还是虚荣心作祟,总之她精挑细选了一只粉色的大头芭比娃娃,借用妈妈的口红当做画笔,画上了接近安娜贝尔的诡异笑脸,当做礼物送给鸣神我渡。
娃娃虽然诡异,但好歹没被鬼附身,毕竟鸣神我渡压根就没收。
“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娃娃当你的朋友……那,就只有勉为其难,我来成为你的朋友好了!”
她们总在落地窗前不厌其烦地叠着积木,把精心绘画的贴图贴到各自的房间,悄悄按别人家的门铃然后疯跑开……
男孩陪着她做这一切,却从没笑过,她不明白……一个这样小小的男孩除了家庭作业和课堂成绩,还有什么要操心的?难道说要背负拯救世界的责任吗?为什么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为什么……
那么悲伤……
鸣神我渡被学校的孩子叫成“怪物”,甚至有次她听到老师们也在议论鸣神我渡,说这个孩子不哭也不笑,简直像个木偶……
没人敢跟他玩儿,好像他一个人站在世界的边缘,靠在悬崖边上,吹着冰冷的风,连心都要停止跳动……
夏繁想救救他……她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那个男孩的心底求救……
所以夏繁告诉他“这个世界喜不喜欢你,只取决于你的好朋友喜不喜欢你,每个人都有几个真正的好朋友,他们喜欢你,就是这个世界喜欢你了。”
可是鸣神我渡没有朋友,除了自封为“朋友”的夏繁,其它一个都没有……
他流淌着人类的血,骨子里却涌动着属于神的傲慢与孤高,像是把残破的布娃娃缝上了恶龙的双目,变成一个两边都不是的“怪物”。
有天夏繁养的猫死了,她和鸣神我渡一起埋葬了猫咪。
小小的,软软的,冰冷的躯体,被埋进土里,在夏繁还在悲伤流泪祷告祈求猫猫上天堂的时候,鸣神我渡费力地铲着土,不到10秒就把猫咪埋得极度安详。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哎……算了,我们还得为它弄一个墓碑。”
“为什么要墓碑?”男孩露出费解的神情,像是遇到了一道永远做不出来的数学题。
“因为要记住它的名字呀。”夏繁为他的呆滞气的连连跺脚,“你真是个木头。”
“可是你还要活很多年,去很多地方,你不会一直记住它的,有没有墓碑都一样,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了,就是理所当然要被人忘记的。”
“总有一天你会忘记它……”
“如果你死了,我也会忘记你。”
鸣神我渡小小的眸子里透出恶魔般的深邃,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在应该给这个夏繁一个温暖的拥抱的时候说出这样冷血的话。
“哎?……”夏繁忽然慌了神,因为这一次,她一下子明白了鸣神我渡眼底的疑惑从何而来,那并不是无知,并不是孩子第一次接触墓碑这种东西,而是觉得没有用,觉得所有的想念都应该被一起永远的埋入地底,觉得任何生命只要血液彻底冷下来,就再不值得被纪念。
生命……
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鸣神我渡的时候,他看着螳螂一点点啃食蝉的身躯,也是和此刻同样的眼神,就好像所有的生与死都与他无关,他高高在上,孤傲是他的王冠,宛如冰冷的君王。
夏繁缓缓的后退,看鸣神我渡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惊恐,陌生,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鸣神我渡。
这样残酷无情的话语从这样一个小孩的嘴里说出来,根本不自然。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的,可她真的……颤抖得停不下来……
她动摇了,甚至怀疑起那个鸣神我渡心底求救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或许那并不是需要一个人温暖的拥抱,或者炽热的爱来解封的心灵,而是恶魔呢?一个……被困在男孩心底,沉睡着,却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血肉,蛊惑人心的恶魔?
恐惧压过了悲伤,再也没来找过鸣神我渡。
夏繁自以为是地成为了小我渡的朋友,又自以为是地和他一起拼积木,最后却自顾自地因为害怕躲开鸣神我渡。
她记得自己搬家的那一天,心情很沉重……
因为她把鸣神我渡帮她埋猫时说的话。
连妈妈也觉得隔壁的孩子是个怪胎,那对幽绿色的眼睛,像是恶魔的化身……
她趴在车窗边,以为能在隔壁门口再看到那个男孩一眼,但鸣神我渡始终没有出现……
她忽然仰起头,咬着唇,颤抖的眼底带着些许泪花……
“对不起……当初……”
“是我太害怕了……才会搬家离开……”
“这么多年……我一直……一直很后悔…………”夏繁说的激动,连脸色都微微涨红。
“有过这样的事么?”鸣神我渡有点费解,就像是听着旁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有什么关系呢? ”
“怪物……”鸣神我渡忽然淡笑了一下,带着嘲讽……
“大家都那么说,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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