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风是个老油条,闻言也不觉尴尬,只是叹了声气道:“大郎,先前有些事是大伯做得不对,你就看在咱们是同宗同族的份上,给大伯一点脸面吧。”

    “矿州城最喜欢讲个姻亲关系,往上十辈有亲的,都敢说自己是同宗同族,我若都给脸面,岂不是叫人踩在脚下?”梁檀笑了一声,“您说是吧,大伯。”

    “你!”梁清风仗着自己辈份大,从未这般被人顶撞过,闻言顿时一股火起,但想到自己今日有求于人,只能忍下了,“咱们到底与旁支不同。”

    “大伯慎言,您若真觉得咱们与旁支不同,又怎会动那般龌龊的心思?”梁檀冷笑一声。

    “大小姐!”梁柚停不下起来,当即羞恼开,“您又何必咄咄逼人!”

    梁檀无语:“你和你爹不梁廉耻算计于我,如今倒觉得我咄咄逼人了?”

    “你……”

    “柚儿不可无礼,”梁清风说完,无奈地看向梁檀,“大郎,我如今年迈,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无人给我这宝贝女儿筹谋,这才鬼迷心窍做了错事,还望你看在我跟着你父亲做事多年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

    梁檀笑了:“大伯这话说得,好像我再计较便是不通人情了?”

    梁清风没想到她如今这般难缠,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们?”

    “我也并非那咄咄逼人之辈,”梁檀说完,刻意多看了梁柚一眼,看到她憋屈得脸都红了,这才满意转开视线,“听说朗州人杰地灵,不如大伯带着柚儿妹妹去那儿定居如何?一来是去做生意,二来是为柚儿妹妹找一份好姻缘,岂不是两全……”

    “梁朝!你、你要将我赶出矿州城?”梁清风不可置信地打断,“你还有没有人性,逼我一家老小颠沛流离举家搬迁!”

    梁檀静了片刻,轻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大伯,你到底犯了我的忌讳。”

    梁清风一愣,再对上她的视线时,蓦地觉得后背发凉。

    梁柚见梁清风不说话了,连忙对着梁檀跪下:“大小姐,柚儿知错了,求大小姐给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柚儿愿意以死谢罪……”

    “柚儿!你不得胡说,我们何错之有,”梁清风被自己女儿一打断,顿时清醒不少,“对,我们什么错事都没做过,何必怕他,他若真敢赶咱们走,咱们就去祠堂,请各位族老明断!”

    说罢,直接将梁柚拉起来,转身离开了。

    梁檀目送他们离开,轻轻啧了一声:“还真是不死心呐。”

    话音刚落,婵娟便从外头进来了,看到她后面色凝重地福了福身:“大小姐,方才矿上传来消息,咱们送去的那三人,不堪忍受繁重劳役,自裁了。”

    梁檀眯了眯眼睛:“那还真是巧。”

    “怕是梁清风来之前,已经提前解决了几人,”婵娟眉头紧皱,“这下人证物证全都没了,该如何是好?”

    “就像教训那几个奴才一样,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全凭我心意就行,”梁檀伸个懒腰,只觉得胸口更闷了,“我也是好性子惯了,才会叫他们觉得,召集几个老不死的,便能做我的主。”

    “您要一意孤行?”婵娟更担心了,“那岂不是要得罪人?”

    “现在没得罪人,他们少来算计我了吗?今日下药,明日就是下毒了,总要叫他们知道怕了才好。”梁檀冷笑。

    她之前本来是打算吃下这个闷亏的,但这几天闲在家里,逐渐想明白了。有些时候越是退让,就越叫人心生歹念,不如一次打服他们,省得日后再应付他们那些小九九。

    更何况,梁清风父女俩,也是将来欺辱崔泠的两大主力,她必须将他们远远打发出去才行。

    梁檀轻呼一口气,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婵娟见她面露笃定,便不再多问了。

    果然,一日之后,几位族老便派人请她去祠堂了。

    婵娟正服侍梁檀洗漱,听到外面下人来报,顿时蹙起眉头。

    梁檀扬了扬唇,抬高声音道:“我今日身子不适,若是没什么大事,便不去了。”

    来人没想到她会拒绝,顿时傻眼了:“可、可是各位族老已经在祠堂等候多时了。”

    “那便请各位族老回去歇息吧,祠堂阴凉,几位又年纪大了,还是少去为好。”梁檀随手拿了块糕点递给婵娟,等她接过才自己又拿一块。

    来人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回去复命。

    正如梁檀所说,祠堂阴凉,又恰逢天寒,几个老头都冻得不行了,结果咬牙等了半天,却连她的人影都没见到。

    “各位族老也看到了吧,这梁朝实在欺人太甚,才当家做主几日,这就将各位长辈不放在眼里了,若再这样下去,将来岂不是要骑在我们头上?!”梁清风一脸悲愤。

    其余几个老头也被气得够呛,纷纷大骂梁檀不懂礼数,梁清风趁机道:“他不来,那我们就去,定要向他讨个说法才行。”

    刚才骂梁檀最凶的几人一听要去找她,顿时面露犹豫。

    梁清风心里暗骂几人没出息,面上却依然悲愤:“各位可想清楚了,今日不保住我,下一个遭难的,就不定是谁了,咱们偌大的梁家,难道就这么任他分割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众人痛处了,虽然还是心中打鼓,但到底同意跟他一起前去。梁清风见状松了口气,计划只要梁檀敢提下药的事,他便反诬她血口喷人,定要叫她不敢轻易再动自己才行。

    梁清风盘算得极好,然而真到了梁檀跟前,却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因为梁檀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下药的事,还一脸病容,连坐着都需要那个叫婵娟的丫鬟搀扶。

    众人显然没想到梁檀是真病了,还未开口气势就弱了三分。

    “诸位今日来此,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梁檀淡淡开口。

    最年长的老头讪讪:“侄儿这话从何说起。”

    “既然不是,为何来势如此汹汹?”梁檀抬眸。

    老头不知该怎么接话,倒是梁清风等不及了:“我请几位族老前来,便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将我赶出矿州城!”

    “赶出?这话是从何说起,”梁檀笑了一声,“大伯又没开罪我,我为何要将你赶走?我请你去朗州,不过是为梁家宗族将来的发展考虑,让你去打个头阵,你怎能怀疑我的用心。”

    她一脸失望,惹得梁清风愈发恼怒:“若只是为了让我打头阵,何需对我名下产业下手!你分明就是要我在矿州城无立足之地!”

    “我身子不适,大伯若是为了诬陷我而来,恕我招待不周了。”梁檀说着,便要起身回房。

    梁清风直接拦住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敢发誓没对我的产业下手?”

    “我若对大伯产业下手,那就断子绝孙如何?”梁檀面无表情。

    对于一个不孕不育的快穿任务者而言,这点誓言还是敢发的,而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角色来说,这个毒誓就有点重了。

    梁清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乱了阵脚,其他几人面色也有些尴尬,无不劝告梁檀不要乱说话。

    梁檀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够了。”

    众人顿时闭嘴。

    “自家父去后,我便承担起梁家的担子,如今已有三年,”梁檀冷淡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我梁朝自认对梁家还算尽心,每年也会抽出一层利润帮衬家祠,如今却连派个人做事的权力都没有,实在叫人心寒,既然如此……”

    她停顿片刻,“那这梁家,我日后不管也罢,反正在座各位都比我资历深,不如就此选出一个话事人吧。”

    “你说得轻巧,你肯交出手中产业?!”梁清风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

    果然,梁檀轻笑一声:“我手中产业,可有一分是梁家宗祠分下来的?”

    梁清风抿紧了唇,其他人也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的梁家,只有梁檀这一脉有出息,生意做得极大,其他几家都是寥寥,全靠梁檀每年给出一层利润,才能滋润地活到现在,若是梁檀脱离梁家,那他们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从来不是梁檀稀罕梁家当家人的身份,而是梁家离不开梁檀的照拂,一时间为自己冲动前来懊悔不已。

    “诸位放心,我爹辛苦拼下的家业,我自会用心管理,待我百年之后,也会交给我的儿孙,”梁檀强调,“若是我梁朝福薄,是个短命的,又或者没有子嗣傍身,那我名下产业,便尽数捐赠给矿州城的百姓,就当是为我下辈子积德了。”

    众人听她已经做了决定,顿时彻底慌了:“侄儿不可冲动,你还年轻,怎会没有子嗣傍身,切莫做出叫自己后悔的决定。”

    “你当家这几年,爷爷都看在眼里,除了你,无人能做梁家当家人。”

    “是啊是啊,千万别冲动……”

    梁清风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攥紧了拳头僵站在原地。梁檀扫了他一眼,冷淡地坐回原位,其余人都是人精,看出她的意思后,立刻调转方向劝说梁清风。

    梁檀慢条斯理地喝茶,甚至懒得去看梁清风的反应,因为她心里清楚,梁清风一定会妥协。

    果然,梁清风很快就败下阵来,颓丧地站到梁檀面前:“大郎,你说得对,梁家不能故步自封,我愿意替梁家去朗州探路。”

    “那便多谢大伯了。”梁檀笑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梁清风脸色灰暗地离开,其余人也不敢多留,纷纷提出告辞,热闹的大厅顷刻间变得清净。

    “有了今日这事儿,他们怕是巴不得您长命百岁,再不敢动歪心思了吧。”婵娟心情极好。

    梁檀笑笑:“是啊,至少能长个两年的教训。”

    “太好了,大小姐日后也要如此强势,看他们还敢不敢倚老卖老。”婵娟说着,对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声,显然对这些族老厌恶至极。

    梁檀随时擦掉嘴上脂粉,露出原有的唇色,这才慢吞吞道:“你派几个人盯着梁清风,省得他再闹什么幺蛾子。”

    “是,”婵娟连忙答应,“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梁檀想了想:“崔泠已经搬去隔壁三日有余了吧,他可有按照名册调查城中未嫁女?”

    “回大小姐的话,他没有调查。”婵娟时刻注意隔壁,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梁檀挑眉:“哦?”难道是已经放下了那天的事,懒得找人报仇了?

    美好的想法刚出现三秒,婵娟便再次开口了:“但他派人在城中所有香料铺子都买了檀香。”

    梁檀:“……他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奴婢不知,大约是想对比一下哪家的好?”婵娟迟疑,“毕竟大将军嘛,什么都要最好的也不奇怪。”

    梁檀:“……”

    她僵坐许久,突然猜到崔泠要做什么了:“婵娟。”

    “奴婢在。”

    “同一种香料,味道会有所不同吗?”她紧张问道。

    婵娟笑了一声:“自然是不同的,就比如檀香,在矿州城都烂大街了,隔几步便有一家铺子在售,可味道最纯最雅致的,就只有咱们檀香记一家,那可是独家配方,旁人是模仿不得的。”

    梁檀无言许久,正思考该怎么办时,门房突然跑了过来:“大小姐,崔将军的人来了,说是想请您过府一叙。”

    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梁檀刚明白崔泠买香料是做什么,转眼就被请去将军府喝茶,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可拒绝的话又会显得做贼心虚。

    最重要的是,京城那边对崔泠还未赶尽杀绝,此刻的崔泠虽然大势已去,却尚有余威,自己若是惹他不高兴,别说他身为朝臣杀她一个平民轻而易举,就是现在还没与他反目的知府,也能为了讨好他对自己下手。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曾经的梁家老宅之一、如今的将军府已经有些年头了,虽然她找人精心修葺一番,仍然显得有些破旧,但好在里面的花草摆件都是全新的,这点破落倒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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