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日子,香姐打完鱼,有时会捎带来两尾鱼,有时却也空手而来。两人轮流哄着芸儿,从孩提时的事谈到当下,乃至自以为可预见的将来。就这样愈发亲昵地交谈着,双方仿佛都急切地想让对方瞧瞧自己的心肝究竟是何模样。
第二天下午,林沐原终于觅得了一份当下赚钱最快的活计。那便是去镇上的马场搬运草料,毕竟马匹在战时最为要紧。几人的伙食逐渐好了起来,自然是在林汐瑶再三特意邀约之下。阿香觉着再推辞便显得虚套,也就当真不再把自己当作“外人”了。
芸儿的笑容愈发多了起来,小脸恰似初次绽放的向日葵那般灿烂,纯真澄澈的眼睛仿若夜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也比平日里更爱吟唱母亲和汐瑶教的童谣了。想必是由于林汐瑶那美妙的笛音,让她愈发活泼,几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不过母女俩只是午间前来吃个饭,放下芸儿,打完渔晚间便回村里的老屋居住。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小院里,林汐瑶坐在竹椅上,轻柔地吹奏着笛子。阿香在一旁静静聆听,眼中满是沉醉。芸儿则伴着笛音欢快地蹦跳着,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阿香忍不住赞道:“汐瑶妹子,你这笛音仿若仙乐,真真是妙极,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林汐瑶放下笛子,温婉一笑,轻声说道:“香姐谬赞了,我不过是随心而奏,能给大家带来些许欢乐,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年芸儿已经六岁了,夜空中的星星仿佛钻进了厚厚的棉被。漆黑的乡村,在闷热中反倒比平日显得安静了些。阿香哼着歌谣,轻轻拍着芸儿哄她入睡。
“我不,不听歌,娘亲,我还想听仙女的故事。”
阿香望着芸儿,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开口说道:“从前呀,有一个仙女,每天都得早早睡觉,要不然她种的花第二天早上就会被小白兔偷走。那花儿呀,早上一醒来,香气能弥漫整个园子。你得学仙女早早睡,不然你汐瑶姨娘园子里的花儿,明天早上就会被小白兔偷摘走啦。你得早早起来帮她看着,这样才乖哟。”
芸儿眨巴了两下眼睛,又瞪着眼睛出神了片刻,这才安然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嘴角带着甜甜的笑容进入了梦乡。
回想起刚刚编造的仙女故事,阿香俊俏的脸上莫名地泛起了些许红晕。这两天没人在的时候,她常常这样。林沐原给芸儿买的衣服,还有给她买的胭脂,他那番心意,她又怎会不明白呢。她摸了摸身边已经做好的一件白色衣衫,想到明天就要送给他,心里这片宁静的湖水就像被一阵温和的秋风吹过,荡漾起层层让她心醉神迷的涟漪。
随后,她轻抿着嘴唇,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柔柔地落在那件白色衣衫上,思绪愈发飘远。她想象着林沐原穿上这衣衫时的样子,定然是俊逸非凡。自己的这点小心思,也不晓得他能不能领会。这般想着,那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恰似熟透的红苹果,在这静谧的夜里,更添了几分迷人的风姿,暗忖幸而无人看见。
未几,迷糊中听见一些令人莫名恐慌的哭喊声。房间立时有丝丝凉意从周遭袭来,阿香起身披衣之际,顺手把芸儿身上折叠成两层的棉布围拢严实些。她下床轻轻蹑足走到窗边,探头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流泻过来的一缕缕微弱光芒使她不由把脑袋缩了回来,只顺门缝隙眯着眼观望,觉得视线朦胧起来,定睛细看,却是夜空中开始飘洒起了丝丝细雨。
看装束像是苗军样的几个人正在一家门前卷着袖子哈哈大笑,并无去避雨之意。其中一个个头大些的正强按着一名妇女,边上亦有两名被拧着胳膊肘儿动弹不得。想是腿软难以自恃,呈半屈膝状的被拖拉着。火光下那苗军胡须旺盛者一手举着酒壶,正压在一名妇女身上喘着粗气。
“娘……”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应该是熟睡中惊醒,独自跑了出来。喘着气的那苗军一只手拎起男孩,并不费多大力气,那男孩便带着惊恐的哭声已飞回门前。身子落到院门右侧棱角处,“啊”的一声掉了下来。小身板颤抖两下,一动不动了。边上的像挑一样青菜般拿长枪向对面一堵墙挑扔过去。
阿香从未见过如此境况,惊恐中眼珠子瞪得大大的,神情也不知如何收回。她回身轻轻抱起芸儿,猫着身子出院门,沿墙角向坝上的方向行进。
此时的阿香的心砰砰直跳,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想着尽快逃离这可怕的地方,护着芸儿周全。她抱紧芸儿,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生怕那些苗军发现她们。
天空突然一道闪电,接着“哐哐”响起了轰鸣的雷声。雨点陡然大了起来。又一个闪电映出芸儿刚刚睁开熟睡中黑珍珠般的小瞳孔。
“嗯?弟兄们,那边好像有人。”
“哪有?你喝醉了吧。”另一名苗兵一边说一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又一记闪电过后“哐”的一声巨响,裹着芸儿的粉红色布子早已泛白。闪电光下比周围物事格外清晰些。
“没骗你吧?像是个娘们,快追。”
阿香腿抖了一下,抱起芸儿就向坝子方向拔足狂奔。身后三名苗军举着火把追了过来。阿香进入丛林,喘了口气,往耳后捋了下一绺儿细雨沾在眼睑边上的秀发,轻巧地绕过沿山涧流下的溪流。身后那三名苗军自是不熟林间路径,一边骂娘一边拿刀挥砍着绊脚的荆棘。有些尚未被雨淋透的枯草已被引燃。
“你们一群废物。”
“吴统领,这雨这么大,小的已经在尽力了,林间泞淖,您可要小心了。”高个姓吴的胡子拉碴,用手抹了下胡子上的雨水,并没理睬他,首当冲了出去。小个黑衣统领紧随其后。姓吴的像是身法较小个的轻贱一些,借着火光向前一个翻身向阿香纵去。
阿香听到身后的动静,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的汗珠混着雨水不断滚落,脚下的步伐却不敢有丝毫减缓。
另一名苗兵低声耳语:“你还当是往年在淮南啊,又不是还跟着杨帅。现今我等连散兵也算不上,只能算是游勇罢了,他不喜欢以前的身份。”
“嗯,一时也难以改口。习惯了这种日子,也是咱哥俩的命了,总比回家种田要好些。走吧,跟上,要不一会又要挨揍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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