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地面已全是血腥,发霉的稻草叫鲜血染红。

    那些鲜血干涸了一层又一层,新新旧旧,混杂融合。

    而这阴暗的牢房中,那个人披头散发,状若疯鬼,不知是怒是悲。

    但那一身戾气越来越浓,可那神色,那脸色,反而更像玄冰冷玉,冻结人心,也冷彻人心。

    “二哥……”一声孱弱的呻吟突然响起,江孤昀眉心轻蹙,旋即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

    “如何?可还撑得住?”

    那人面若薄纸,看起来格外虚弱,但一笑时有时满身的君子温润,好似由内而外,散发出谦雅平和的气质。

    哪怕是这种阴暗血腥的处境,他也好似能平淡处之。

    “没事,别担心,撑得住,也不过是六十鞭而已。”

    可江孤昀听得心头一颤,他一瞬红透了双眸,但旋即那份红又好似被寸寸冰封,所有情绪,所有憎恨,全部深深锁回了心底。

    他长吁口气,才微微收紧了双臂,将人紧紧地抱住,用那清冷至极,如冰雪般清透冷彻的声音说:“再坚持一会儿。”

    “短则一日,长则三天,我们一定能出去!介时二哥为你请大夫,再多撑着一些!”

    可他怀里的人突然一阵闷咳,似有血从口中涌出,本就算不得多好的气色,一下像溢出了死气。

    他轻嗯了一声,“好,我一定能再撑三日,我自己就是大夫……”

    可说这话时,他却咳出越来越多的血,他每咳一声,都会叫兄长眼底更红一分。

    可那份红终究又全忍了回去。

    “孤昀,照顾好他们。”

    他想起一年前,大哥离家那日曾这般叮咛,他当时在树下应了一声好,可谁知转眼数日后,再次见大哥,便已是在那片深山老林,已成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首。

    唯有那锁骨处,一抹朱砂红得烫人眼。

    “活下去,”

    “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就算死,也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绝不能死得这么没任何价值!”

    他重重咬住自己的薄唇,

    可一个时辰后,怀里的人呼吸减弱,就连心跳声也几不可闻。

    无论他怎样呼唤,那人都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江孤昀定了定神,他并没有慌张,三日,他只需要三日!

    甚至一日也好!

    “撑下去!”

    “撑下去!”

    他翻出一根银针,这是小五悄悄藏下的,那些狱卒没能搜出。

    他按着小五从前教他的那样。

    “二哥,你看好,这是心穴,也叫定命血,一针刺入便可保命,至少能吊住一条命……往后只需精心调养,小心看护,总归能有醒来的一天……”

    可如今他双手却在发着抖,他扯开了小五的衣裳,而后那冷冰冰的银针,刺入了小五的定命穴。

    定住这条命,为保这一口活气。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

    江孤昀不知为什么,但他突然就笑了。

    可笑过之后,这湿冷的牢房中,一行清泪顺他猩红的眼角流淌而下,

    可他脸上却再无任何表情,也再无任何情感,好似只剩满心薄凉,如那塞外冰雪一般。

    “大哥让我看好你们。”

    “可老三死了。”

    “如今,小五也被我连累成这副模样。”

    “下一个,又会是谁?”

    “老四,还是小六?”

    “呵,”

    他又笑一声,而后那神色彻底沉寂,像一池死水,像再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江孤昀!江隽意!”

    突然一个声音从牢房外传来。

    他徐徐一抬眸,就见此前连续数日,负责对他们兄弟用刑的牢头,此刻拿着一串钥匙朝这边走来。

    “官媒传令,你二人立即乘车回城,莫要叫家中娘子久等!”

    那钥匙,解开了他们身上的手铐脚镣,但牢头也突然一愣,不禁看了看像具死尸一样,连呼吸,连气音都微不可闻的江隽意。

    “别碰他!!”

    不知为何,江孤昀突然反应过激,他狠狠一用力,一把推开了那牢头,同时珍重又小心,不顾他自己也是满身伤,颤抖着双手将人轻轻地抱了起来。

    “别碰他,”

    “别!碰!他!”

    他突然看向那牢头。

    而牢头一惊,突地瞳孔一缩。

    等回过神后,却见江孤昀已踉跄着,抱着人徐徐走远了。

    牢头又望了一眼他背影,这才颤巍巍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人,那个江孤昀?

    一个人,一介凡夫俗子,又怎么会有那般,冰冷,凉薄,甚至充满杀气的眼神?

    仿佛千军万马,也像极了尸山血海。

    …

    晌午,

    “你四哥呢?”

    言卿一觉醒来洗了一把脸,从床下拖出那口用来装放衣物的樟木柜子翻了翻,那满满一大箱子的姹紫嫣红叫她看得眼皮儿一抽。

    院子里,江雪翎抖开一件刚洗好的衣裳搭在了晾衣杆上。

    他抻平了雪白衣料上的褶皱,又轻抚片刻,

    “四哥说他赵锦之身边还是留下一个人看守比较好,他早上是在祥林叔那边吃的饭。”

    言卿嗯了一声,然后拎出一件衣裳换上,也算矮子里头拔将军,挑出一件浅色的。

    那些动辄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颜色她实在接受无能,索性全都包起来,打算等会儿带下山,看能不能低价处理。

    “走,我们下山,去问衙门要人!”

    也不知老二江孤昀,还有那个小五江隽意是什么情况,言卿临走前特地带上一大袋银子,不过没揣自己兜里,而是全塞少年怀里了。

    毕竟以她如今这情况,那真是有钱没地儿花,那些掌柜伙计没人敢收她银子。

    对了,等下先看情况如何,若情况允许,得把书斋刘掌柜那边的银子结一下,还有昨儿在粥铺买粥是挂账,送江雪翎去医馆问诊也是挂了账,

    这些账单尽快全处理一下,不然她还怪有负担的。

    就这么,两人顺着山路往下走,但这一路少年出奇地沉默,也有些忐忑。

    直至下山后,来到了嵊唐县。

    当临近官媒府衙时,远远就见衙门外停放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不远处还有数名狱卒衙役做看守。

    也恰在此时,那马车内,徐徐地伸出了一只手。

    那是很好看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如玉如修,素雅如雪山玉兰,

    此刻那手拨开了垂挂在马车前方的帘子,接着,车里的人也徐徐侧首,

    “二哥!!?”

    江雪翎看见了那人,

    他跌跌撞撞,立即朝那人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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