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竹门,首先看见一桩浅黄色的竹案台几。

    那上面摆着一个粗陶小瓶,里面插着一束晾干的芦苇作为装饰,而后就见竹黄的卷帘门卷起至上方,几绺穗子自然垂下,室内的屏风旁还有一口咕嘟咕嘟正冒着热气的小药炉。

    “江二郎君,您怎么来了?可是您家四郎又出了什么问题?”

    一名少年模样的药童朝这边走来,长相清秀,脸上点缀几颗小巧的雀斑,手里还捧着一个竹编簸箕,里面全是炮制好的中草药材。

    江孤昀不禁回首看了看身后,为免唐突,言卿和王娘子正站在医庐外面,小六和老四在一旁陪同。

    而江孤昀则是道:“小药师,我家妻主身体不适,不知可否劳您出手,为她诊治一二?”

    “什!什么?”

    这药童姓叶,药师不过是一种尊称罢了,但此刻这叶药童一听这话便张口结舌,那脸色都微微变了。

    小五江隽意是廖先生的关门弟子,他们这些药童是不记名弟子,比不上江隽意与廖先生的亲厚,但好歹管江隽意叫一声师兄,也知晓那位隽意师兄何等凄惨,

    甚至隽意师兄如今“一针定命”,成了这个活死人,以及身上那些伤,也全跟那位妻主有关。

    叶药童嘴一咧,他脸都白了许多。

    “江二郎君,这,这这这……”

    说实话他是不大乐意的,可是又不敢拒绝。

    人家好歹是一位妻主娘子,万一把人家惹怒,只需随口一句话,就能让衙门派人把医庐这边夷为平地。

    江孤昀似乎看出什么,他神色微顿,旋即那份清冷稍微溶解,他做出一副温和模样说,

    “妻主从前虽诸多不好,但如今也已时过境迁。”

    “且此次关乎性命安危,若非如此紧急,孤昀也不敢登门劳驾。”

    “还请药师帮忙出手,为她看上一二。”

    “孤昀以性命做保,不论事后如何,妻主绝对不会难为药师。”

    他长袖一拢,向那叶药童行了个礼,而叶药童张张口结舌,一时震惊,也很诧异。

    因着隽意师兄的缘故,他自是没少跟江家这些郎君打交道。

    可这位江二郎君江孤昀,印象中分明是个清冷若天山寒雪,风采似玉树兰芝的人,

    那一身清寒,凉薄,从容又寡淡,好似早已屹立于深雪之中,那满身清寒更是叫人有种可望不可及,疏离到骨子里的感觉。

    可这样的一个人,分明一身清高冷傲,如今却又这般低声下气,姿态摆得极低不说,甚至还为此俯首低头。

    而这,竟然是为他家那位言姓妻主?言小娘子?

    叶药童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又犹豫了好半晌,这才放下手中的药材皱眉道:“罢了!那、那……”

    “江二郎君,我可事先说好,看在隽意师兄的面子上,稍后真若出什么差错,您可一定要护着我一些?”

    叶药童心里直打鼓,就觉七上八下的。

    而江孤昀松了口气,他弯了弯唇,旋即又一颔首,“药师安心便是。”

    说罢,他转身出门,不久便把言卿一行人带了过来。

    叶药童的心里依然有点紧张,但瞄了一眼那位江四郎君江斯蘅,还有那江六郎君江雪翎,突然就品出几分不对来。

    咋回事儿?

    这些人咋全都围绕在那言小娘子的身旁?

    简直就跟那众星拱月似的。

    分明从前一旦提及这位小娘子,这些人要么冷笑,要么不屑,要么嗤之以鼻,

    总之心中一百个不待见。

    若不是被那份妻夫名义所束缚,以他们的性子怕是早就远远走人了,恨不得离那言小娘子越远越好。

    更甚至,因为江家那位大哥江虞羲,还有那位三哥江云庭,这兄弟几人平日隐忍。

    本是与那位言小娘子有着深仇大恨,只是奈何对方身为女子,太过尊贵,才只能忍而不发罢了。

    但如今怎么就全都变了呢?

    叶药童稀里糊涂的,但也没敢多问。

    娘子如猛虎,不能捋她老虎须,得小心奉承着,免得一不留神小命不保。

    “那个……言小娘子?还有这位娘子?二位请坐?”

    这医庐药童不止叶药童一个,只不过另外几个有事在身,今日恰好没在医庐之中,只余叶药童一人留在此处看家。

    他先是捧来了茶水,又匆忙取来几份糕点。

    王娘子之前被关在后山石洞,那真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此刻一见这茶水,一口就干了,抓起一把糕点就往口中塞,那狼吞虎咽的模样儿都有点吓人了,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她甚至还忿忿地拿眼珠子剜了言卿几眼,就仿佛在说:“看你干的好事!”

    言卿:“……”

    身形微僵,旋即讪讪,接着她又看向那位叶药童。

    “药师不必多虑,我与这位王娘子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还请药师帮我瞧瞧,看有无大碍。”

    说完,她正欲撩起袍袖亮出那一截儿细白的皓腕,但此时江孤昀垂眸走来。

    言卿下意识地瞥他一眼,就见他薄唇轻抿,但那双如玉的手却徐徐伸出,帮她解开了带子,又为她除去身上这件雪白的狐皮大氅。

    那大氅是真的白,一看就温和暖实,就那么挂在他臂弯上,而做完这些,他便微退半步,只是人看起来心不在焉。

    医庐很热,这边摆了不少火盆,整个竹屋雅舍都被那些炭火烤得暖烘烘的。

    言卿又瞧了他几眼,只觉怪不自在的,就莫名觉得,他好似对她亲近了许多?

    从前如玄冰,好似二人之间隔一道冰墙,但如今那些冰寒似融成了水迹。

    虽依旧清冷寒凉,却也不再像从前那么疏冷排斥。

    这时叶药童已朝言卿走来,他年岁不大,看起来也就与六儿江雪翎相当,只是当指尖搭在言卿的脉门时,突然他神色一凛,那张清秀稚嫩的脸上突然划过一抹凝重。

    但紧接着,他又突然一愣,

    像是在震惊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了言卿。

    一旁,小六儿江雪翎本就心事重重,见此连忙问道:“叶药师,敢问我家妻主情况如何?”

    叶药童僵硬一瞬,又一脸离奇地看了言卿好半晌,才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我学艺不精?”

    “可是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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