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去大队部干嘛?

    所有人都在疑惑。

    但也都没迟疑,村民们纷纷赶往大队部。

    “哎哟喂,这是要干啥,谁家死人了?这死人也不能到大队部来办吧,咋回事。”

    “就是啊,叫大家来就是看晦气的。”

    “别说了,挂悼联呢。”

    “沉痛悼念烈士唐建清……”

    “原来是给唐家老三的追悼会啊。不说唐家老三是开公家车翻车了吗?上面不追究唐家老三责任就罢了,还给他开追悼会?”

    “你听岔了,人家唐家老三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才牺牲的,还被封为烈士了呢。昨晚上唐家老三他媳妇,就那个城里来的漂亮的知青,昨天一天就是在为这事儿奔跑,愣是给她跑下来了呢。”

    “真的呀,这么容易就封下来烈士了?”

    “所以说人家唐老三的媳妇有本事,唐烟袋一家都不管,叫人家一个媳妇去跑,哎,唐老三以往会开车有工作能挣钱,现在人没了,叫那娘仨咋过呢。”

    唐解放一天到晚拎着个烟袋,走哪儿抽哪儿,人送外号唐烟袋。

    “那知青女娃给了唐家真亏了……”

    “当年要不是出了那档子事儿,那女娃又漂亮又有文化,咋可能嫁给唐家老三一个农村小子……”

    在村民们的议论纷纷之中,一个大队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唐解放一家当然也到了。

    看到队上这么大增长,唐家人都止不住瞪眼,但是看着悼联上写的悼词,比如向唐建清烈士学习等等的话语,唐家人又觉得很是光荣。

    别家死人,就是一家子挖个坑埋了就算了,不能放炮不能烧纸钱,跟别提像现在这样公开悼念了。

    现在,公家给唐建清办了这么大一个悼念仪式,那绝对是很有面子很光荣的。

    唐老太太心里觉得美气的很,无比光荣,但脸上确实老泪两行。

    “我家建清苦啊,没享过几天福,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为国为民为家,如今死了连尸首都没有,他死的惨啊……”唐老太太大哭起来。

    “我建清多好的娃,勤快孝顺,偏偏娶了个丧门星,自从娶了她,建清就多灾多难,现在连命都送了,我可怜的建清哟……”

    一个家族里的连忙凑上去陪着哭,也有的在劝。

    云画走到唐解放跟前,淡淡地说:“爹,这可是给建清开追悼会的,一会儿建清的领导也会过来,会给建清颁发烈士证,建清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牺牲的,他死得其所,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是光荣的,娘在那哭得好像建清死的冤枉,这让人家领导听了怎么想?烈士证是发还是不发?不发烈士证事小,那咱建清可就不是烈士了,不是烈士的话,那是啥?是活该死的?是罪人?这样的话以后唐家在村子里还咋活?”

    唐解放好歹是当了多少年会计的人,心里的小九九可一点儿不少。

    他很清楚云画没有危言耸听,这事儿要让老婆子再这么哭闹下去,绝对要闹大笑话不说,还会彻底毁了建清的名声,毁了唐家的名声。

    唐解放连忙跟云画说:“老三家的你是文化人,别跟你娘一般见识,建清评上烈士,咱们一家才都好。”

    云画点头,“这我懂。”

    唐解放点点头,就快步走到老太太那边,冷着脸说:“别在这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咱们建清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才牺牲的,是值得大家学习的烈士!这是建清觉悟高,跟老三家的有啥关系?再让我听见丧门星仨字,我饶不能你!”

    平日里唐老太太蹦跶得最高,但一家之主就是一家之主,真的板起脸生气的时候,唐老太太根本不敢多说啥。

    “我就是可怜咱建清……”老太太哭道,已经气弱了很多。

    唐解放哼了一声:“可怜啥,咱建清能保护集体财产牺牲,那是光荣!”

    云画在一边上听着,目光淡淡的,她的两只手搭在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一言不发。

    兜兜悄悄地仰头看向云画:“妈妈,爸爸牺牲是光荣,那咱们是不是不能哭?不能伤心?”

    嘟嘟也看向了云画,眼中都是询问。

    云画摸摸兜兜的脑袋,“不是。爸爸牺牲是光荣,但他也很可怜,光荣和伤心并不矛盾。”

    “可是爷爷却不让奶奶伤心。”兜兜说。

    云画:“兜兜,你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伤心,别有目的的伤心,不值得人尊重。”

    云画其实一直都避免去想唐建清这个人,接受林云画记忆的时候,她潜意识里就屏蔽了唐建清这个人。

    此时此刻,当兜兜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云画也没有办法在逃避了。

    虽然她嘴上说唐建清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才牺牲的,是光荣的,值得学习的,但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根本不是她的本意。

    正因为她对唐建清事不关己,她才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一旦真的接受唐建清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她就没有办法说出这种话了。

    她不想接受这件事,但她必须接受那个死去的唐建清,是两个孩子父亲这件事。而她又一定接受两个孩子是她的嘟嘟和兜兜,那么她同样绕不开唐建清……

    云画努力去想,她能够回忆到林云画和唐建清结婚前后的生活,但她愣是记不起唐建清这个人。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梦里你和某人一起,你看不到他的脸,却知道他是谁,云画刺客就是这样,她甚至都想不起来唐建清到底长什么样子,但她却知道那个人是唐建清,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

    那些似乎都是别人的故事,跟她无关一般。

    “大家安静,县上运输队的刘主任,还有咱们公社的张主任都一同前来,参加唐建清烈士的追悼会!”

    “唐建清烈士,为了保护集体财产牺牲,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下面请刘主任说两句。”

    “大家好,我是唐建清的领导,唐建清同志在工作期间任劳任怨不畏艰苦,在遇到危险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抢救集体财产,为国家为人民的财产安全做出巨大贡献……他这种舍己为公的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他是我们的光荣!”

    掌声雷动。

    “今天我们所有人在此为唐建清烈士开追悼会,对唐建清烈士的先进事迹进行表彰和宣传,希望所有人都能向唐建清烈士学习,学习这种大无畏的精神,这种舍己为公的精神……”

    这年头的干部们,思想觉悟都疯高,特别能够调动情绪。

    “为了表彰唐建清烈士,运输队为唐建清烈士申请了最高级别的抚恤金,600元。”

    “南林公社也为唐建清烈士发放慰问300元。”

    “下河树村大队研究决定,为唐建清遗属发放慰问金了100元。”

    “下面,有请唐建清遗属上台领取!”

    唐解放和唐老太太立刻就要上台。

    唐老太太嘴边的笑已经快绷不住了:“感谢领导,我们建清死得也值了。老头子,快点啊,扶我上去。”

    那可是一千块啊,去年前湾公社那个烈士,抚恤金也才给三百块,三百也不少呢,他们都有心理准备了,却没想到开个追悼会,竟然抚恤金就变成一千块了!

    平白多了一千块,这个是笔巨款,唐老太太怎么能不开心?

    唯一有点不满意的就是,这抚恤金就得悄悄地发到她手上,何必在这儿宣扬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钱刚拿到手,肯定就得有人借钱。

    关系远的就不说了,关系近的真开口了,能一点儿都不借?借的话,给这个不给那个也不好看,这事儿她可得仔细算算。

    “真是咧,你咋不跟福山说说,悄悄地到咱家发了就算了,这弄得大家都知道,你瞅着,晚上就得有人过来借钱!”唐老太太还在埋怨唐解放。

    唐解放沉着脸,“你给我消停点,领导都在,你敢弄出来什么幺蛾子,我这会计也别当了,一家子前程都得受牵连。”

    唐老太太闭嘴了。

    可还没等她爬上去,村支书陈福山已经在喇叭上喊:“唐建清的媳妇,带孩子上台领取抚恤金!”

    唐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变了,“凭啥让她领!那是我儿子!要领也是我领!”

    云画带着俩娃走过去。

    唐老太太拦着不给他们过,“就得是我领,我养了几十年的儿子没了,以后都没人给我养老送终啊,这点钱就是儿子孝顺父母晚年的钱!”

    陈福山的脸色立刻黑了。

    运输队的刘主任,看着云画带着两个瘦骨伶仃的儿子站在边上,身形单薄一脸悲苦倔强,他轻咳了一声:“赡养老人是应该的,但唐建清烈士的父母也才五十出头吧,完全有劳动能力,咱们伟人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提倡劳动,劳动光荣,任何人在有劳动能力的情况下,都应该通过劳动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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