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柳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一整个晚上都在那片回忆里的香味中辗转难眠,空落落的眼睛睁了半夜,早晨如愿以偿地又来到了真人身边。
新眼睛?
倪阳州把人拉到近前,没有再徒劳解释:
“站好,别动。虽然只是暂时的借光,但是至少能用一阵。”
闵柳不再乱想,只是偷偷闻着倪阳州身上的檀香味。
“伸手。”
一只干瘦细长的手伸了出来。
“闭眼。”
闵柳乖乖听话,长睫盖住了双眼。
“会疼一下。”
倪阳州说完,直接用准备好的已经消过毒的银针刺了一下闵柳的食指。
消毒,也就是提前用火烤了一下。
也不知道在这么一个道法共存的世界里讲究现代卫生还是否有必要,倪阳州只是习惯了。
一滴血珠滴落到木簪上,泛出几秒钟的绿光。
倪阳州拆了对方自己匆匆挽好的发髻,用簪子熟练地盘了个道士头,木簪正好高居正中。
“——睁眼。”
闵柳心脏怦怦直跳,他觉得下一秒要经历的事情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
人总是有那么奇异的一两次瞬间,在它发生时,你明确的知道它将意义重大。
闵柳眨了一下,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到了面容清俊的素衣道士。
他看到了倪阳州。
——他看到了世界。
“哥哥……”
闵柳看着倪阳州光洁的额头,修长的眉毛,还有一双沉静的眼睛。
漆黑的瞳孔里,是含着眼泪的自己。
“我……”
闵柳近乎失语。
“怎么样。”倪阳州嘴角带笑。
“看得清楚吗?”
闵柳想揉一下自己的眼睛,又怕影响到什么法术,因此连眼睛都不敢眨。那滴泪就聚在下眼睫上,像一颗越来越大的珍珠。
“——看得清楚。”
闵柳看着倪阳州,看他领口上的金绣,没忍住伸手摸了一下,指腹间的凸起和凹陷,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形象。
眼里的泪终于伴着笑,掉了下来。
木头有纹理,饭菜有颜色,远近有凭依,窗外早春的花朵嫩得像雏鸟的第一声啼叫,天空湛蓝如冬日的携着凉意的风。
这个世界,纷杂丰富,容纳万物。
闵柳仿佛,重生于其中。
“——那就好。”
温凉的嗓音和人对上了号,曾经的想象如今有了切实的身影。
倪阳州松了口气。
还好不斜视。
闵柳乍然复明,下意识地想往外走些,却身体一晃,险些直接平地摔跤。
“别着急,慢慢来,你还不习惯。”
倪阳州托起闵柳的手,一步一步把他牵到屋外,让他看到辽阔孤寂的天空。
闵柳痴痴地抬着头,许久没有说话。
“你先适应适应。”
倪阳州说着就想撤出手,闵柳下意识攥紧,又马上松开。
“想去别的地方,可以让清十二带你,但暂时先不要暴露看得见这回事。”
二皇子所在寝殿里的侍从没事不会乱窜,道童们各司其职,其他药童们又看不见,只要闵柳稍加掩饰,不会有人发现他已经能看到东西。
这种术法只是短暂复明,能坚持的时间和施法者的能力有关。
上个世界,不过一两刻钟,而今自己借用原身的资质,倪阳州估计着,一个月大约是没什么问题。
这术法不打算给其他人用,包括二皇子。
倪阳州既然打算成功做完任务,就不能太顾虑他人得失,关于之后现在的二皇子刘子宁应该如何处理,倪阳州还没有思虑清楚。
起码暂时,刘子宁还不能复明。
“隐瞒好这件事,争取行动如常。”
“我有事要做,你先回吧。”
复明只是第一步,倪阳州的计划得一步一步来。
“哥哥,你是要去采药吗?”
“……可以带上我吗?我也识得草药。”
闵柳忍着内心的焦急,往前移动了一点,脚步依旧有些踉跄,目光依旧舍不得离开眼前人脸庞,像是要把对方的脸深深刻在心底。
“你先适应好这双眼睛。”
倪阳州稳住对方的身形,自己去采药,普通药草是不值得的,而奇珍异草多生险地,也带不了一个刚刚复明的孩子。
闵柳看着倪阳州要起身,着急道:
“哥哥,其实我……”
倪阳州顿了一下,回过头:“那天帘子后的人是你吧。”
那日去药堂换草药,帘子后不露面的识药老手,那个写得一手端正小楷的神秘人。
闵柳僵在了原地。
他又开始克制不住地用牙齿咬嘴边的软肉,轻轻一下,便有血味在口腔内绽开。
“我——”
“好好想一想怎么跟我解释会写字这件事。”
“等我回来,再说。”
“这次别撒谎。”
倪阳州截断对方的话。
其实倪阳州一直看得出来,闵柳那多次的欲言又止,还有不自知的纠结固执。
他接受一个十岁年纪,身体情状却如残烛融雪般的病人怀有戒心,也容忍得了一个奔波流离许久的孩子,掩藏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实。
只是和任务相关的信息,不行。
主线任务一变更,注定自己要和闵柳成了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如若心还不齐,任务难度可就不止翻倍那么简单。
闵柳嘴里的血味被自己狠狠吞了下去。
“我知道了,哥哥。”
倪阳州点头,把人放到门槛外边,进屋拿了一盘清粥小菜,装进饭笼。清十二应招呼跑了过来。
“送闵柳回去。”
清十二扶着闵柳的胳膊,目光追着身形朗俊的年轻道士,笑嘻嘻地点头。
“哥哥,”闵柳站在门外回着头,朱红色的窗棂映着他的侧脸。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倪阳州的身影:
“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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