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上的天降异象人人得见,消息像长了翅膀,从皇城飞到北地不过几日的时间。
伴随着那八字断言传过去的,还有太子坠马而亡的消息。
四皇子的呼声更大,三皇子一个向来不成器的子嗣,都被老皇帝硬拽着开始参与政事。
老皇帝需要能磨炼太子的刀,而不是能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凶器。
可惜太子没能磨练出来,死在了和上辈子一样的春天里。
储君空虚,嫡次子眼盲,三皇子扶不上墙,四皇子自立为王。
猎场一回去,皇帝、皇后、还有三皇子被新提拔上来位份的娘,都使尽了浑身解数要打探观星观的消息。
倪阳州早已预料到,谁都没见,只道国运未断,仍能延续,只不过不知是谁来延续罢了。
但目前为止,也有个奇事。
四皇子自从造反称帝的消息传来后,再无其他异动,倪阳州原本以为是老皇帝下令控制住了信息传播,等紧赶慢赶到了北地,才知道四皇子的军队和造反的郡守,都龟缩不动,没有任何趁势扩大范围的意图。
倪阳州看着高大的北城城墙,不知道去何处寻他那个许久未见的好学生。
他的好学生倒是先来寻他了。
原本在城外排队的鼎沸人群如被渐续按下了暂停键,兵戈铠甲的铿锵之声比黑压压的军队影子先一步传来,银光反射,像贫瘠荒野上一片薄亮的镜子。
闵柳不再带小队奇袭,他现在是正面迎战的主力将领。
带队的高头大马上是威名赫赫的常将军,也是闵柳老师手下最得意的先锋军首领,自从老师手里接下担子,已经独自守了十年的北地。
闵柳身着简易的明光铠,墨发后束,跟在常将军身后,脸着半盔,正是跟随着日常巡境的装备,却让他穿出了别人没有的风姿。阳光下的皮肤显得甚至有些惨白,百姓们因为畏惧而低着头,没人会看他的脸。
除了直愣愣抬着脸的倪阳州。
骑在红鬃马上的人似乎已经不再适合被称作少年,几月不见,倪阳州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人的身影变得熟悉至极。
那马上的人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顺着阳光,往倪阳州这边微微侧了侧脸。
倪阳州知道那是闵柳。
那个曾经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满身燎泡,对着小猫自言自语的小孩。
倪阳州怀着满腔心事进了城,永松观道士的假证非常好使,甚至作为道士身份和装扮,还受到了平民和守门士兵们的恭维和欢迎。
宜洪郡一举,道教算是彻底扬名,在市井的祭拜的选择上,稳稳圈住了香炉位置。
倪阳州才选了个客栈住下,刚推开木头门框,转眼就被一个发冷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小二要介绍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一阵风推出了门外,赶忙无量天师、如来佛祖地告罪一通,自己跑回了厅堂。
倪阳州被勒得有出气没进气,只是轻轻叫了一句:“小柳?”
那个埋在后背的脸闷闷地嗯了一声,出声道:
“哥哥……
你才来找我。”
倪阳州被抱得不自在,闻言语塞,原本想要掰开双臂的手没有再继续动作,只是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温声道:
“先松开,喘不过气了。”
身后的人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来到面前。
倪阳州半抬着头,看着闵柳都不能再平视,一双纯黑色的瞳孔望过来,像曾经的某种兽类。
一动不动,动则封喉。
“我……”
倪阳州不知从何叙旧开始,闵柳又先说了话:
“哥哥,你瘦了。”
倪阳州捋了下袖间的褶皱。
“还矮了。”
“……那是不可能的。”倪阳州憋在嘴里的话终于没忍住脱了口:
“北地风沙里刮的是化肥吗?怎么给你催长了这么高?”
闵柳习惯性靠着语境推测出来青年话语里不明白的词语,理解了大概意思,只道:
“是哥哥好久没来了。”
倪阳州心想又绕回来了,不过就是给你喝药没计算好药量,当了一回庸医吗,还躲不过去这茬了。
但对一个养了几年的主角,凶一点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是我不好,最近太忙。”
闵柳眼角被风沙刮得发红,从下往上看去,总显得有些委屈。
“不是哥哥不好,”高大的青年拉着倪阳州的袖子,把人带到椅子上坐好,伸手沏了一杯热茶。
“我只是很想你。”
……
倪阳州胸口的心不听使唤地怦怦乱跳,热血快要冲到脑门。
不是啊主角,咱们几个月没见,上次见还是师生,这次用语这么暧昧,好像我错过了什么剧情似的,怎么突然开始学会打直球了?
“小柳。”倪阳州严肃了语气。
他不想重蹈覆辙。
“注意语气。”
闵柳没有带着蒙眼睛用的黑布,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暴露在空气里,像剔透的曜石,沉沉地望过来。
“什么语气。”
“为什么我不能这么和你说话。”
语气平和地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倪阳州停下正在端茶的手,心底莫名发毛,不再躲避视线,回望进那双眼睛。
隐隐看到了不同。
一双大手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攀到了倪阳州的双肩上:
“我不能这样叫你,那谁可以?”
“我不能想你?”
“那谁可以?”
“哪个人可以?”
“谁可以?”
“——那个人是谁?”
黑暗的梦境是线索、是救赎、是泥泞。
而泥泞里常常开出艳丽的,令人迷失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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