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挠,挠什么?

    谁在说话?

    齐一不知道,前几次听到时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白日里拾柴、喂鸡、烧火、挑水、浇地,要做的活儿太多,他要是偷懒不做了,刚生下妹妹不过十几天的娘亲就得拖着身躯干活。

    村里的大娘们说,娘亲就是因为生完自己后没有好好坐月子,没有好好休息,这才落得总是咳嗽生病,体质虚寒。

    现在自己大了,不能再让娘亲这样辛苦下去。

    娘亲生产那天,齐一顶着满天吹着的纸灰着急匆忙地回了家,正式一年一度的祭拜山神的节日,各家各户都焚了些纸钱,纷纷扬扬像下得灰雨,听说村长家还特意宰了一头猪,送到山神洞里去。

    齐一家里没这个闲钱,娘亲生产时样子不好,请人叫了走山的大夫来,开上一副吊命的药,还欠上人家二十多文钱呢,自然没什么东西可拿来祭祀。

    生的是个妹妹,后爹晚上喝完酒踩着夜色回来,听闻一天的事情气得要直接拿妹妹在村里的河中淹死,幸好被齐一抢了回来。

    当时的齐一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气如野狗的男人留下怀里这个小生命,只是用鼻子喘了半天的粗气,学着村里人嚼舌头的话道:“养大了,能卖钱。”

    那男人昂着头嗤了一下:“哪辈子养大,多少米粮,能换多少钱?”

    齐一紧紧的把那个皱巴着脸的小孩护在怀里,道:“不费粮,我多采药,多卖钱。”

    男人看着小孩抱着小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大方地一挥手:“你能养,养吧!”

    说完转头回了院子。

    齐一回去了也不敢进正房,听闻屋子里有娘亲暗暗地啜泣声,一阵东西翻倒的声音,屋里静了。

    男孩只好把妹妹抱回了自己的小屋。

    还未真正入秋,天气不算太凉,没有奶水吃的娃娃昏迷又醒来,张嘴就要哭。

    齐一倒了些水,用筷子蘸了往婴儿嘴里滴,等喝了点水,又把手指头给婴儿嘬着睡觉。

    半夜里,他就听见那个声音了。

    整天下来又是赶路又是抢孩子,又是照顾婴儿,铁打的人也熬不住,齐一正困得半梦半醒间听到屋里隐隐约约有些笑声。

    妹妹笑了?

    妹妹这就会笑了?

    齐一努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看到妹妹早就没再嘬着手指,而是已经沉沉得睡了过去,房间漆黑一片,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挠挠……”

    “给……我……”

    齐一眼睛越睁越大,仔细看了一圈,屋里除了床板,只有靠着门口的背篓,实在的家徒四壁,哪里有藏人的地方?

    齐一抖着手摸摸妹妹,身上还是温热的,也没醒,男孩侧耳凝神,声音又没了。

    是我听错了?

    这时木门“吱——”一声响,齐一吓得汗毛都乍了起来,娘亲的声音却传来了。

    “一一……是我啊。”

    娘亲佝偻着身子,扶着门艰难地往里走,天知道这么几步远的院子她走了多久。

    齐一忙床来扶:“娘亲您怎么来了!后……爹呢?”

    “喝大了,睡下了,我来看看你苦命的妹妹……”

    娘亲的脸色白得好似得了重病,齐一再顾不上什么怪声,只是顶着娘亲的肩窝把人扶到了床上,再把妹妹也抱着放到一起。

    景小翠腿间已有鲜血顺着流下,只是理会不得,到了床边便解开衣衫,边哭边给孩子喂奶,压着嗓音哭,婴儿不知疾苦,有东西吃便奋力吃了起来。

    齐一给娘亲端了水,站在门口挡着风,说道:“娘亲,别哭了,仔细眼睛。 ”

    “叫我怎么不哭啊,这小小的孩儿怎不投个男胎,天要你随我吃苦……”

    齐一攥着拳头道:“我会多挣些钱来,娘亲……”

    景小翠凄苦地摇摇头,道:“花了留不住,不如好好藏起来,为的你以后也能讨个媳妇,成家立业。”

    齐一想反驳自己不要什么媳妇,但看着娘亲一心为自己着想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或许是穷苦的人命总是硬些,就这样靠着各家借点米熬些稀汤,小妹妹勉强活了下来,就是四肢干巴,瞧着像个没毛的瘦猴。

    那夜里的事情齐一也只当是自己困得做梦,可直到第四天、第五天,每每过了大约夜晚时分,却总有一阵令人牙酸的笑声传来。

    每次都是那同一句话。

    齐一想和娘亲说,又觉得会给娘亲添麻烦,本来好不容易让妹妹凑合着活下来,每晚又能在床边趁着后爹睡着了喂奶,多说这么个劳什子事,总是凭白生了事端。

    齐一便忍着,不说话,不回应,只当自己耳聋。每次都告诉自己,早些睡,早些睡,可是神经却总是紧绷着,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不听完那阵怪声,就难以入睡了。

    这一天也是,齐一躺在床板上,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背篓里的兔子血腥气被盖住了,手上却仍有一些没洗掉的腥气。

    听到了最后那句:

    “——给我……挠挠。”

    窗外的风声渐弱,男孩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齐一早早起了床。

    他先去灶房热上了饭菜,盖好盖子,天还未亮,背着背篓往镇上走去,一路道上虽然昏暗,但星星稀稀拉拉也能照一些亮,正走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哎!小子!”

    齐一回头,正见到同村的比自己大两岁的李满仓跑了近来,还提着一篮鸡蛋,上面盖着些布,身上穿得衣服还算新,只是裤脚短了一些,和往日不同的是,来人的眼下一圈漆黑,像是没休息好。

    齐一点头道:“满仓哥。”

    李满仓就烦去镇上卖鸡蛋,卖完有点余钱搞些零嘴是件开心事,但得走一个多时辰的路,还得清早去就显然不让他那么开心了。

    他怕黑。

    幸好今天碰上了村里齐家的儿子,虽然长得不够魁梧,还比自己小,但多个人总比自己孤零零地走好些,能壮些胆气。

    “小子,你也去镇上?咱们搭个伴。”

    齐一点头:“去卖些野菜。”

    “这能卖几个钱?你家鸡蛋呢?不是养鸡了吗?”

    男孩低着头走路,看着脚下的土地道:“给娘亲补身子用了。”

    李满仓倒吸口气:“好家伙,你那后爹让?你杀的鸡?没抽死你?”

    齐一没说话。

    李满仓见状也不说了,两个男孩就肩并肩的在暗淡的星光下走着。

    黎明前的风硬,李满仓走着走着,用手搓了搓胳膊,想抖下身上的鸡皮疙瘩,看看身边一步一步走得又稳又快的男孩,张口问了一句。

    “你昨天晚上睡觉,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响?”

    齐一原本就正思考着这事,闻言扭头转过来,看到了李满仓脸上的困倦与仓惶。

    李满仓双手抱着胳膊,逞能似的说道:“其实也不算什么,我也不怕,就是问问你。”

    “晚上睡觉的时候,过了午夜,有没有听见小孩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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