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满脸血泪坐在空旷的山顶上,月光惨白,照亮齐一的脸。
山下是石头,是树,是狼,是密密麻麻的植物,是被吃干净的妹妹。
齐一仰头看向灰蓝色的夜空,没有星星。
娘亲说,这是命。
遇到什么,都是命里的劫、命里的难。
但……
齐一再不用手硬撑,放松自己倒在了山顶上,幕天席地,任凭身下的石头作砧板,清风明月为刀斧。
我生于世间,同万般走兽未有区别,渴饮水,饿寻食,积聚为家,养亲供老。
不过求生而已。
为何沦落至此。
亲父早死,千里逃难,而今杀继父丧亲母,小妹亡于狼口。
这是命?
被山鬼逼得自戕是娘亲的命?被饿狼群起而分之是妹妹的命?
……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
命要我死我便死?命要我亡我便亡?谁定的命?
我偏不信命!
齐一怒吼一声,从地跳起,恨恨看向山腰处的狼群。
……三、四、五。
好,五只。
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齐一忍得浑身都要颤抖起来。头狼被少年的怒吼一震,谨慎观察一会儿,也壮起声势,几头狼跟着嚎叫。
齐一与狼群远远对峙片刻,趁着风叶萧索,一扭头从山侧攀爬而下,踩着石块从小道入村。
村里已经没人了。
齐一避着光回到家里,直接去抄了自己的铁片砍刀,再从灶房里舀光了所有积攒起来的麻油。
环视四周,能利用的东西太少,齐一把视线落到了依然躺在地上的齐井尸体上。
用木头把窗户都钉死,把前日打来的柴堆到主屋,把麻油桶立在房梁上。
齐一拿着铁片刀,怀里揣好一小兜子石子,匆匆跑回后山。
狼群仍在。
今晚夜色太亮,村子里又空荡,动物们凭着本能没有贸然进村。
直到齐一站在高石上,对着头狼狠狠掷过去一颗石子。
肯定是打不着的,石子中途便后继乏力掉到了树丛之中,但成功吸引住了群狼的注意力。
“这里!”
齐一高高挥起手。
“来这里啊!”
狼群原本正在休息,此时见带着血腥气的两脚动物又回来挑衅,头狼龇起了牙齿。
“呜——”
“来呀!”齐一作势往前跳两步,待头狼往前一踏,便扭身就逃。
不出意外,群狼分枝踏叶从山腰处猛追而下。
少年这一整天都在跑,被人追着跑,被鬼追着跑,被狼追着跑,但现在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畏惧,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他的心脏变得强壮无比。
小小人影消失在院中。头狼谨慎地在院子门口徘徊,几头狼分散开围绕起了院子。
少年的身影却消失了。
屋内的血腥气却越来越重。少年把齐井的尸体再次破开,内脏失去了兜覆,倾洒到土地上,铺了半个屋子。
渐渐地,有狼忍不住了。
几只狼分前后试探着进了院子,然后又进了屋。
齐一坐在房屋背角最后一个没有封死的窗沿上,那是用来防洪避水的高窗,贴近屋顶,努力摒气不动,在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最先进来的狼脚爪踩上了粘稠的血液,用长嘴试探了几下,确定地上的人已经死透,终于开始大快朵颐。
一只、两只、三只……
四只。
吃完内脏,几只狼互相拉扯残肢,拽得四分五裂。
还有一只没进来。
头狼一直在院子里转圈。
一只鞋在拉扯中被甩飞,“叭”得一下甩到齐一腿上,一只满嘴鲜红的老狼抬起了头,发现了作壁上观的人类。
不能再等了!
齐一猛得掷出手里攥出体温的石子,房梁上的麻油桶应声而下,尽数倾洒在正下方的尸体与狼身上,拉着左边的麻绳跳下高窗,麻绳两端交叉系在门上,一瞬间关牢。
少年飞速把绳子在巨石上绑紧,点燃火引从高窗扔进主屋。
刹那间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夜晚。
狼群的哀嚎和冲撞声不绝于耳,齐一捡起未燃尽的布帛捆在树枝上,往邻院跑去。
油和着麻布烧起来腾腾黑烟,齐一忍着咳嗽还未走几步,就被巨大的头狼拦住了去路。
狼的眼睛是绿的,和山鬼的有点像,都是夜色里夺人魂魄的灯。
齐一把火把往前一指,头狼往后退了半步。
少年单手擎着木棍,往前一步,头狼嘴里呜呜出声,往后又退了半步。
一人一狼对峙片刻,慢慢移动着转过了方向,齐一背靠着村里的通路,眼前是仇恨凶狠的狼。
火把上的破衣服燃不了多久,火光越来越小了。
屋子里的哀嚎声依然持续,整座房子连带着房顶都熊熊燃烧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烧塌。
齐一和头狼对视,不能再等,少年用尽肺里的空气高声怒吼!头狼浑身的毛发炸起。
齐一猛地把火把往前一扔,趁头狼歪头躲避时抽出腰间的砍刀往那海碗般大小的咽喉处砍去!
猩红的血液喷溅而出,而头狼的爪子也深深地踩进了少年的肩膀,整个人被悬殊的巨力扑倒,齐一被按在了那条他走了无数遍的土路上。
齐一的视线里,是头狼流着涎水与血水的嘴,白森森的牙,还有满目的月光。
少年徒手捏着铁片镰刀,任凭虎口早已被刀柄冲裂,另一边刃口一寸寸地往那咽喉里送。
肩膀好像被洞穿了。
不过没关系。
这样也好。
少年在这短短的一刻,想道:
也好。
能杀几个,杀几个,等死了,正好去找山鬼报仇。
头狼吃痛后撤,正要再照着那细嫩的脖颈一口咬上时。
一支裹着金光的长箭从斜上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头狼,狼身猛然被打翻,爪尖上挂着皮肉飞到旁边树下,狠狠撞到了石头上。
头狼呜咽几声,断了最后一口气。
齐一死里逃生,愣愣的看着半空中,一个身着纯白色道袍的男子御剑而来。玉冠高束,手持一张金色长弓,灿烂星芒在手腕间淡淡散开,长弓与古剑都消逝在空中。
神情冷峻疏离的道士踏着月色走近,火光照到那张脸上,玉质金相,松风水月,如天地造化。
颜琮之伸出手,拉起怔愣的少年,白色的衣袖染上斑斑血痕。
“抱歉。”
“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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