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风过,跨过结界,如同团云出水,荷倾聚露,踩着古剑的倪阳州吐出胸中一口浊气,悄悄松手。

    少年从师傅身后探出头来。

    巍峨宗门犹如被云雾所擎起,崇山峻岭,逶迤千里,万壑绵延,无数座金壁蓝顶的宫殿倚照山势散落其中。草木风貌,翠涛碧涌,相互掩映。时有修道者御剑飞行,快如流星。

    此非凡间地界,果真分外壮观。

    和目之所见相比,山腰上的道庙好似稻草搭就,荒破得不成样子。

    结界口有弟子轮值看守,见二人出现,“唰”一下躬身问好:“观徼真人。”

    倪阳州不敢此处乱看,把目光落在两名弟子身上,两名弟子身姿不凡,统一身着青蓝色道袍,恭敬有礼。

    少年对这样的礼待十分不适,也垂下了眸子。

    颜琮之点头,应了一句“辛苦”,带着少年借风而起,无需再御剑,少年直接被提着上了顶峰。

    巍峨的宫殿往上好似望不到尽头,倪阳州脚落到实地,在亮得反光砖面上看到自己因日晒风吹,而显得有些黑的面庞,控制不住地往师傅边上凑了凑。

    颜琮之轻轻在少年背上推了一把,倪阳州会意,深吸口气,一步步迈上了层层阶梯。

    远处有飒沓流星忽然止住,那是在宗门里穿行的弟子们在驻足观看。

    不少人偷偷开始用传音术密谈。

    “观徼真人带回来个孩子?”

    “他收弟子了?”

    “怎么像是个凡人?”

    “不会还没筑基吧?我刚才看见真人提着他上来的!”

    “那肯定是天赋极佳!”

    “或许是帮观眇真人收的徒弟,观眇真人最爱收徒了,连着他的徒弟们也爱收徒,还事无巨细处处帮扶,真羡慕!”

    “羡慕,羡慕你也得够格去啊,你不怕被你师尊听见?”

    “哎你可别告密——”

    “这个小孩黑瘦黑瘦,或许是什么妖兽成精?被真人抓来的?”

    “啊王兄,你别说,还真有点像,浣熊成精?松鼠成精?”

    颜琮之道法高于众人不止些许,内门弟子们自以为说的悄悄话于他而言,与在耳边畅谈无甚区别,只是往日不常见人,也已习惯了不作回应,此时听众人讨论越来越歪,终于忍不住启唇制止:

    “慎言。”

    “咦刚才是谁说话?震得我脑袋嗡嗡响?”

    “无量寿佛!是观徼真人!”

    “他听得见?”

    “还以为真人会用静音术屏蔽我们!”

    “完了!上次我还当着真人面偷偷说想当他道侣呢!”

    “嘘!”

    “哎呀真的,不会我想当他道侣也被听见了吧!”

    “无量寿佛!你自荐枕席不要拉我入水,我去也——”

    一颗流星飞走了。

    倪阳州对一切毫不知情。

    走到主殿中央,其中最高位空悬,只放了柄拂尘,这是已经升仙而去的老祖灵器,置此以示看顾宗门。

    大殿左侧倒是有个中年人模样的道士,五官普通,并不太出彩,但胜在气质平和,正微笑着朝倪阳州挥手。

    倪阳州看了眼殿外,师傅正在空旷的广场上孑然独立,没有跟进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中年道人身前。

    “你可是观徼新收的弟子?”

    倪阳州记得守门弟子对师傅的称呼,点了点头,“弟子倪阳州。”

    中年人一笑,看着十分和善:“那你就是观徼的关门弟子了,就你一个,可要一心向学,勤加修炼,不要浪费天资啊。”

    倪阳州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资,相处这些天,除了最开始用过柳枝除鬼以外,自己再没有用过什么法术,师傅也没有教过。

    但对方话说得亲切,像村里的那个文弱的教书先生,和声细语的,自己便也不想反驳,只是认真点头:“弟子必当谨遵教诲。”

    中年人从手心一翻,掏出一堆薄薄的小片,串在一起,像一长串细长的葡萄。

    “观徼平日修炼起来无暇关注琐事,若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可来找丹霞峰寻我,我道号名为观眇,若我不在,这些是你师兄师姐们的联信号牌。”

    倪阳州懵懵懂懂接下白玉“葡萄”,还未来得及道谢,观眇真人又左右开弓掏出来两串,倪阳州再次接过。

    接着观眇又翻出来几串,一股脑塞进了少年的怀里:“叫谁都行,他们都一嘟噜一嘟噜的徒弟,不分什么一二三四,你可以蒙混进去,自然有人带你。”

    倪阳州抱着满怀玉片,不知所措。

    观眇看着少年的样子觉得十分乖巧,好似当初自己的弟子们小时候的样子,忍不住像摸坐骑一样胡噜了一下少年的发顶,感叹果真年纪小的徒弟才可爱,长大了就会像那帮师兄师姐一样歪得各有特色。

    观眇笑眯眯的:“这边无事了,你与观徼去吧。”

    少年糊里糊涂地见完了宗门所谓的宗主观眇真人,抱着一堆东西回到了颜琮之身边。

    颜琮之瞥了一眼少年:

    “师兄的弟子们多如牛毛,资质品性各有不同,不要投注过多精力,修道一路,需净守本心。”

    倪阳州回头看看殿里,依然空无一人,观眇真人好像只是特意来见他一眼,见完就走了。

    便回过头来,说道:“谨遵师傅教诲。”

    颜琮之“嗯”了一声:“我们回碧色峰。”

    “那是……”

    “哪里”还没来得及说完,衣领子被“嗖”一下提了起来,怀里的玉牌们险些掉下,好险搂住,被师傅又提着飞了半天,终于到了一片人迹甚少的青绿色山间。

    山壁巨石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碧色春回。

    山中景色不与之前类同,碧色峰上没有高大的阁楼亭台,大部分都是自由生长的灵草仙木,西南角一处空地,竹屋居于其中,显得清幽寂静。

    竹屋不过三间,左中右对称排列,倪阳州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不知自己该做何举动。

    颜琮之放下徒弟,单手一挥,一模一样的三间竹屋拔地而起,和原本自己住的地方肩并着肩,又顺手递给少年一个碧绿色的玉佩,道:

    “你自去屋中休息,玉佩中有些入门功法,记得勤学苦练,无事莫要惹是生非,专心修道,你可明白?”

    倪阳州看着被放在白色玉片上绿到透明,如一汪春水的玉佩,又看看仿佛卸下来包袱,好似马上就要撒手不管的对方,主动出击道:

    “师傅,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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