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小白……”
一个年轻人的嗓音自花丛中传出,倪阳州探头去看,只见一白净面孔,头戴冕旒,两侧垂香袋护耳的青年正颇为伤情地看着满堂金玉。
“你们……”
话说到一半,青年人回头,眼睛一眯,忽然大惊,半句盘问没有,转身就要便要作流光飞走。
倪阳州高喊:“师傅,他要逃!”
颜琮之刹那间凭空抽出长弓,又是几下急射。金箭如闪电般转瞬即至,“噔噔噔”破空声响,落地法成!青年人登时被钉在原地。
以防万一,颜琮之拈符三张,食中二指一点,结界已然落成,三张符咒拍好压住生门。
青年人见证全程,脸色灰白,竟也不挣扎了,“砰”一下砸倒在地上,像是直接昏了过去。
倪阳州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战斗,三两步跳着花枝间隔处走到近旁,一看,倒是没晕,整个人丧气要溢出法阵,竟是直接躺平任凭处置了。
少年挠挠脑袋:“你是谁?”
青年人闻言,忽然爬起身:“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颜琮之跟着走到旁边,撤掉变形法术,倪阳州回归原貌,视野又变回从前,少年颇为不适应,心想以后自己必得长个高个儿才行。
白衣道士俊美出尘的脸显露了出来,青年人一见颜琮之真容,刚还蠢蠢欲动想要逃的心思又被掐灭:“如此相貌,不是神便是仙,吾命休矣。”
倪阳州听着好笑,问道:“你是谁?孟婆?看管花草的?”
躺平的人有气无力道:“要杀要剐要下地狱,任凭处置,不必如此折辱我。”
倪阳州一愣:“还真是他们说的阎王爷?”
“……是我。我罪无可恕,假冒阎王,乱勾人魂,依法当入阿鼻地狱、受满五百年刑罚,再投畜生道。”
“都给自己判好了?”倪阳州听得奇怪:“你知道下场会如此,为何还要行这样的勾当?”
躺着的青年人闻言,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手里仍攥着一朵翡翠兰花:“犯下再多的罪过,也不能让她回头看我一眼。再多的兰花,也不能让她对我心动半分。我已然死心了。”
少年听得懵懵懂懂:“什么‘他’?”
颜琮之把人从阵中提出来,青年人任凭处置,出来也没有试图逃跑,老老实实跪坐在地,神色萎靡,哪里见得黑白无常,马面牛头口里“爷”啊“爷”啊的威风?明明一点伤也没受,却竟让人看出心肠寸断、万念俱灰的神情。
倪阳州往对方身前一蹲,乍道:“你把所做所为如实道来,我让师傅给你个痛快。”
青年人知道对方道法高于自己太多,连是知道是地府还是神仙的心情都没了,悠悠叹出一口长气,慢慢道来:
“我名为卫玉,本是南洲城人,自幼父母双亡入了道门,去年师傅病故,来锡浔县讨个出路,可谁想我投奔的道观也早已没了,身无分文,奔波中又染了重疾,万念俱灰之际,便有了投湖的想法,幸被一女子撞见,劝解几句,我这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倪阳州戳戳对方的身体,确实是灵体,并非活人。
“可天不遂人愿。”青年人愁眉苦脸继续道:“想活,却活不了了,出门遇上牛车受惊,本就拖着残躯,被牛蹄子一脚毙命。”
“那后来又怎成了阎王?”
倪阳州盘腿坐好,净等着听故事。
“死了也没人来引渡,我游荡许久,在县令家中,看到了‘她’。那个劝我尽力活下去的温婉女子,她是那样的美丽高洁,性情温淑,满院子种了兰花,人比花娇,她比花俏!”
卫玉神色从向往又回归苦涩:“我多想能与她一结良缘,生他个二三四五六个孩子,共享欢乐!”
倪阳州顿时皱起了脸:“想得挺美,人家知道你是谁吗?都成鬼了,白日梦倒不少做!”
卫玉怅然道:“她不爱我,她不心悦我,即使我为了她种了满园翡翠兰花!”
倪阳州站起身,都不想听了,转头跟师傅道:“这人怕是有癔症,见一面就要人家爱他。”
“她怎能不爱我!”卫玉哭得涕泗横流,“我得终于得来天地机缘,走路上都能捡到法宝,辛苦搭建了世外桃源,就等着她来当这滔天财富的主人,她竟不愿!她怎能不愿!”
倪阳州问道:“你是说,你原本就是个鬼魂,在路上捡到的法宝,然后自己仿照地狱建了个假的,随意掳人魂魄自制金山,就是为了追人家一个姑娘?”
卫玉哭得肝肠寸断,伏在地上仍沉浸在被拒绝的痛苦之中。
“胡诌的吧?怎会天上掉法宝?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在何处所捡?”
卫玉举手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就锡浔县后山小洞!”
“哪些法宝?”
“昆玉长甲、勾魂链、还有一沓子拟物成真符。”
最后一个倪阳州听过,在修院上课时有被提及,所画之物能成真,若得灵气滋养,便实物不散。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决定处理完此间事宜,就去卫玉所说之处看看情况。
“那黑白无常?”
“碰到对哥俩,看着挺傻,临时拘来的,说是地府要招他们做使者。哦对,那个小白好像有点发现端倪了。”
“牛头马面?”
“牛就是踩死我那头,让他来给我干活不冤枉它,马面是附近的妖精,被我骗来了。跟他说干满百年就能从妖精转成地仙。”
倪阳州觉得自己和师傅这一趟,是来专门解救黑工。
“那人家县令姑娘呢?”
“她,她、她不爱我,我只好送她回去……”
“回哪里去?”
卫玉抬起红彤彤的双眼:“回家去啊。”
此时,满头白发的县令与县令夫人正搂着忽然在出现的消失了许久的女儿喜极而泣,哭着哭着也不忘忙给上位的红衣道人磕头道谢,一把胡子都被泪水浸湿,感激道:
“百花仙子果真法力无边,小女这就安稳回来了!锡浔县的人们有救了,有救了!”
红莹在主位上坐得端正,长穗丝绦落在前襟,耳旁挂着的两颗小樱桃红得鲜嫩。
她眨眨眼睛,心想: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人就回来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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