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里,他已经度过三十二个春秋。

    不知亲父是谁,过于早熟的孩子并没有从那个可怜的单亲妈妈身上得到太多关爱,甚至因为冷性冷情而被亲妈疏远。

    当他的妈妈又一次醉醺醺地回到家里,蹲点许久的要账男人也一把推开门,闯入了这个并不温馨的房子。

    六岁的颜琮之被当成还债的要挟,当着亲妈的面被钉着钉子的球棍打断了右腿,早就播出的号码终于叫来了姗姗来迟的警察,体弱多病又不能修行的颜琮之被抓着衣领甩到地上,忽然想起了曾经万山中那个脸上带着血泪的孩子。

    腿断了,感染了,落后的小城市,极其有限的医疗技术,让他右腿膝盖以下变得空空荡荡。

    他的妈妈望着手术床上孩子苍白的脸,心里却觉得恐惧。

    她那不似常人,从不撒娇的孩子,在要账的人跑了之后,拖着断腿去望对方逃跑的方向,还记下了一闪而过的车牌号。

    等到警察到来,详细地说完了全程。

    被拉上救护车前,六岁的小孩平静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别赌钱了,不然你会是下一个。”

    她觉得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居住的不是小小的灵魂。

    生活的鸡毛碎片与切肤之痛都不足为提,只是在中考结束回家的第一个星期,他的生母自觉已然尽到了任务,便不告而别,丢下了这个让她日夜难安的人形包袱。

    没有成年,不能工作,体质极差,随便一场伤风感冒都能转成肺炎。

    资质不好,不能修炼,在这个没有灵气的世界里,他也没有见过怪力乱神之事。

    他看不见,别人看得见。

    撞鬼走运,或真或假,颜琮之学会了这个世界里的运转规则,小小年纪靠着看风水还完了亲妈欠下的一屁股债。

    他只是按着应有的规则去帮人调整,效果如何,他也不知。

    说来可笑,他用着最普通的身体,反倒比往日天赐根骨,指引了更多人走出迷津。

    颜琮之随大流读完了高中、大学,读研读博,用着曾经千百年修行时偶然看到的一点知识,在这个小世界里过得安稳。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万般苦果,皆是修行。

    泡中世界的时间流速与外边并不相同,颜琮之只当自己是在体悟道心,名利不染身,富裕了便做慈善,在等待的过程中顺手而为,把那些人送来的钱再换种方式捐出去。

    只是他的任务仍然没有开启。

    世界意志里的“她”,不知道是什么人。

    直到他的徒弟出现在那个人声鼎沸的操场上。

    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还有熟悉的一往无前的勇气。

    颜琮之忽然又想起那个在竹林里练功的小小少年。

    冥冥中好似有什么启示让他意识到,这次的任务,终于将迎来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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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倪阳州望向窗外精心修剪过的庭院绿植,蓝白色的屋顶像是蓝天下一丝翩然的白云。

    私人医院显得处处精心,不管是优渥的环境,还是轻声细语的医生护士。

    倪阳州想起了第一个世界里,在闷热教室中用着断断续续水笔的孟汀。

    病房里的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一个坐着轮椅,一个斜倚在床上。

    倪阳州看着阳光渐渐落下,忽然下起了逐客令。

    “晏老师。”

    不是师傅,不是师尊,不是小孟同学,小柳儿,大哥。

    是新的身份——晏老师。

    颜琮之听得一愣,这个称呼被很多人都叫过,明明是同样的字,从青年的嘴里说出来,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颜琮之定定地看向自己的徒弟。

    “您先走吧,宴老师,我需要给家人打个电话报平安,您在,我不方便。”

    颜琮之又拧紧了眉头。

    他的徒弟说“家人”。

    这里明明只是个泡中世界。

    他的徒弟说家人。

    一道看不见的墙从空气中滋生出来,充气般快速膨胀,隔断了两个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

    原本应该是和自己一道的徒弟,说要给家人报平安。

    而他这个做师傅的,在这里不方便。

    青年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

    对他来说,几世的记忆都是真实的,但这一世的经历,才是真正几个小时之前依旧正在进行的。

    像是在忙碌了一天时疲倦地午睡,醒来想起了小时的点点滴滴一样。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那个军训完就被撞,被系统选中参与任务的倒霉蛋。

    而不是修真世界里,能飞天遁地的明虹宗关门弟子倪阳州。

    倪阳州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对方的眉头好像一直没有舒展开过,眉心的纹路在听完他的话后,好似又深了几分。

    倪阳州等不到对方行动,主动从旁边的小柜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

    颜琮之垂下眼睫,过了几秒,终于说道:

    “好好休息,明日再来看你。”

    男人按了一下轮椅上的按钮,门外的助手应声而进,倪阳州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长长的走廊上回想着助手的鞋底踩地的“哒哒”声响。

    青年慢慢舒出一口气,看着逐渐昏暗的病房,拨下了妈妈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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