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倪阳州倚在狭窄的厨房门口,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您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是啥?”

    桑书兰把切好的苹果放到盘子里,插上牙签:“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不是畅想一下吗,您儿子我最近接画稿挣了不少,您说个目标,我攒起钱来有盼头。”

    桑书兰把果盘给拿到小茶几上,把地上的杂物收了收,腾出空地来,方便儿子转向。

    “才上大学,别忙着赚钱,有妈呢,辛苦这么久,先好好享受大学生活,要是能找个喜欢的对象就更好了。”

    倪阳州心里一酸:“别总说关于我的呀,说说您的想法。”

    “我啊……”桑书兰把头发挽到耳后,想起自己人生中这几十年的经历,颇有些唏嘘。

    幼时父母疼爱,未曾因吃喝穿戴发过愁,父亲是中学老师,母亲也是,但身体不好,早早办了内退,专心负责管家。

    就是家庭氛围相对严肃了一些,规矩多了点。

    父母看着她学习,管得颇严,生怕她走一点歪路。交友母亲也会限制,朋友都被筛选了一轮,只能和一些人品好的、知根知底的人交往。连仪态也是,走路要端正,笑不能露齿,长发要整齐,不能披散,会被母亲说“没有好人家的女孩儿会像个疯子一样不束发”。

    她曾是个合格的“乖女儿”。

    只有这缝纫是自己好容易求着保留下来的爱好。没想到年纪大了,竟也因着这爱好维持了生计。

    笼子里的小鸟吃穿精细,每日只顾梳理自己漂亮的羽毛。它也向往外面的天空,好奇无边无际的自由。

    可是它不知道,野生的鸟儿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那时在放学的路上碰到个村里有名的傻子,硬拉着她的手往草丛里拖,惊慌的她尖叫着挣扎,倪方群恍若从天而降的神仙,几棍子打翻了傻子,拉着她的手跑出了小路。

    她遭遇这么一番,哭得视线模糊,只见到一张浅蓝格子的手绢递到跟前。

    擦掉眼泪,她看到了那个日后成了她梦魇的男人。

    只是那时年纪小,倪方群还只是个烫着当时最流行的卷发的年轻人,五官尚且青涩,廓形衬衫一半掖在裤腰里,整个人张扬又扎眼。

    他说:“你跟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

    后来,后来当然是没有答应。

    桑书兰红着脸哭着跑回了家,被父亲连着送了一个月上下学,后来听说那傻子半夜掉河里淹死了,傻子的家人辛苦了这么多年,估计也是觉得终于摆脱了这个负累,也没追究,村里就这样少了个人。

    桑书兰终于又开始一个人上学放学。

    倪方群并没有死心。

    他和兄弟们打赌,两个月就能拿下这个一中的乖乖女,时间已经过半,接下来的一个月更得加足马力。

    桑书兰一开始还不敢和他说话,后来见得多了,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行为,两个反倒逐渐熟稔起来。不时的礼物,都是父母未曾给过她的奖励与惊喜。

    直到一天早归家的父亲发现了两人躲在小巷子里面亲嘴,拿起道边的砖头把倪方群的单车砸烂,扬言再看见一回,砸烂的就是他的脑袋。倪方群看着落泪的桑书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巷子。

    回家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了,父亲气得站都站不稳,高高扬起的巴掌最终还是打在了自己的脸皮上,顶着红色掌印的古板老教师颤抖着斥道:“我没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母亲哭的眼睛通红,拉着女儿逼问再三,确定没发生关系,长长吐了一口气,这逼着女儿刷了几个小时的牙。边刷边说“是我贱,我不知羞,我该好好反省。”

    桑书兰不怕打,也不怕被骂,她只是觉得有点受不了了。

    所以她在半夜被骑着摩托的倪方群敲窗户叫醒时,她跑了。

    留下一张“不要找我,我不配做这个家的女儿”的字条。

    和那个男人抛弃学业,来到了南方的小城。

    倪方群最初真是打赌,后来也动了心,没人会不爱这样漂亮又温柔的女孩。

    就是觉得她那个爹实在碍眼,所以干脆教唆着桑书兰私奔。

    那时候的信息不畅通,人这么一走,就真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过了五六年,待到桑书兰领着年幼的倪阳州回来看时,自己那原本都还精壮的父母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满头白发,满面风霜,没人知道他们俩跑过了多少地方去找那个不辞而别的女儿,又是怎么样抱着最差的猜测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可是木已成舟。

    她再不是当时学校里那个家教极严、前途大好的乖乖女,也没了会被年轻莽撞的爱人关心呵护的幻想。

    养儿才知父母恩。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期望能再回来见见爹妈的,带着孩子的妈妈。

    桑书兰的父母还是原谅了她,又那样不尴不尬地走动起来,依旧对她万分关心,却再不敢过多干涉。

    只是依旧和倪方群不对付,那么多年,一次也没见过面,每次只有桑书兰带着还不记事的儿子回来小住几天,便又得回到那远隔千里的城市。

    再后来,正当倪方群的生意陷在一团乱麻之中,负债高悬之时,她的父母出了车祸。

    保险赔了一大笔,这笔钱成了他们帮孩子的最后一次助力。

    倪方群生意有了起色,公司越做越大,架势也越来越大。不再需要桑书兰忙里忙外的帮衬,彻底把这个漂亮到让人一见难忘的媳妇儿留在了家里。

    再然后……

    桑书兰沉下肩,她多少次午夜梦回都希冀能挽回自己那年少轻狂的决定,但是时间不能倒流,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面对儿子期待的眼神,桑书兰微微叹了口气,嘴角的细纹漾笑意:

    “我啊,没什么别的期待,只盼望我儿州州,能幸福健康,快乐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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