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赵南絮破天荒的睡着了，就连赵建国半夜回来的响声，都没有惊醒他。第二天一早，赵南絮看李小渔还在睡着，回想起昨夜，急忙打开赵建国的房间，看见收拾好的房间又变作一团凌乱，才稍稍放心，这证明赵建国昨晚回来过。
“怎么了？担心你爸？他昨晚回来过，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
“你昨晚没睡着？”
“是啊，我还担心是不是被你传染了，我居然等你爸回来了才睡着，看来不能在你家住下去了。”
“那我去你家住？”
“你想的美。”
“好了，我去给你煎个蛋，你先去洗洗，下午该回学校了。”
“好。”
马上要期末考试，也是第一次全市模拟考，未来的时光里，这群少年会在哪里，会有什么样的生活，在这一次考试中，已经初见端倪。李小渔觉得自己发挥稳定，便着急去找赵南絮问问情况，结果刚出校门，就看见对面四中的门口聚了一堆人，李小渔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进去，却见一个醉汉在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赵南絮神情崩溃，眼看拳头就要往那醉汉身上挥去，李小渔迅速挡在他身前，眼前这男人，李小渔倒也不陌生，这个只存在于半夜推门声中的人，今天竟活生生的跑到了自己面前，身上破旧的棉服几乎半披在身上，头发也看不出是多长时间没理了，个子很高，大概是长期酗酒的缘故，整个人有些佝偻，骂人的时候依旧是半醉半醒的状态：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没有我，能有你今天吗？不就跟你要点钱喝酒吗？你还敢跟老子动手。”
“那是我小姨给我上学的钱，从小到大，你管过我吗？”
“小兔崽子，你敢吼你老子！没有我，你能到这世上来吗？”
“我宁愿不到这世上来，我宁愿没你这个爸爸，要不是你，我妈能死吗？你怎么不去死！”
“小兔崽子，你敢咒你老子，你敢咒你老子。”
眼看赵南絮就要挣脱自己扑向赵建国，李小渔一把环住了他的腰，说道：
“赵南絮，你听我说，不用理他，你跟我走，现在围观的人太多了，事情闹大了万一有人报警，你要是先动手了，怎么着都是你吃亏，万一在档案上留一笔，你人生可能就毁了，你想想为了那样一个人，值不值得？”
“小渔，你别管我，我今天一定要跟他说说清楚。”
“阿絮，你冷静点，你现在远离他才是正确的，今天的人太多了，他们并不知道你家的情况，他们只会因为你动手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指责你，跟一个醉汉讲道理，你觉得有用吗？跟我走，跟我走。”
李小渔好不容易把赵南絮从人群中拖走了，赵建国在后面骂骂咧咧个不停，李小渔只得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先把赵南絮塞了进去，然后自己钻进了车里，听着赵南絮饿的肚子咕咕叫，两人便在一家餐厅门口下了车，赵南絮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面，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进了碗里，却又努力忍住哭泣的声音，李小渔第一次看见赵南絮哭，平时看起来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在他面前，哭的隐忍又放肆。
两人从餐厅出来，县城到临湾镇的公交已经停运，两人只好在附近的旅馆凑合了一晚上。这家小旅馆面积虽小，设备也相对陈旧，好在价格便宜，房间也还算干净。
“你先去洗个澡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赵南絮没说什么，只回答了一个好，便一个人进了卫生间，花洒的水开的很大，水流顺着头顶一直流到底，赵南絮从未想过自己会像今天这样在李小渔面前失态。他有无数次想象过赵建国来学校见他的场景会是什么样儿，会像其他父亲一样，来学校看看他，放假的时候帮他扛行李，接他回家。今天，赵建国真的来学校看他了，以这样令他难堪的方式，把他的伤疤，赤裸裸的暴露在心爱的人面前，暴露在同学、老师、家长以及路人面前，少年的自尊被粉碎机打磨过一般，散落了一地，幸好，幸好，还有李小渔，还有李小渔。此时，他透过磨砂玻璃看了一眼外面的李小渔，卫生间弥漫着化不开的雾气，叠加了磨砂，李小渔竟像是水中的幻影一般，显得如此不真实，仿佛一伸手，那幻影便会消失了一般，赵南絮抓了一把水雾，却发现两手空空，李小渔的影子好似消失了一般，他慌了，慌了，急忙推门而出，嘴里喊着：“小渔，小渔，别走！”
李小渔看着赵南絮挂着一身的水出来了，嘴里还叨咕着自己的名字，连忙问道：“我在这，怎么了？你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当心着凉。”
说完急忙去浴室拿了条毛巾出来，仔细的把赵南絮擦干了，又给他裹了条浴巾，把他按坐在床上，拿吹风机帮赵南絮吹头发。赵南絮的头发有些自然卷，李小渔一边轻抚着他的头发一边吹，不多一会儿就吹干了。今晚的赵南絮乖的很，任凭李小渔摆弄。
“小渔，你听，是不是大海也在哭泣。”
“那不是大海在哭泣，是海上的星光，在呼唤你回来。”
“小渔，对我来说，你就是海上的星光。”
“那你该知道，星光会永远闪耀在海上，我也会永远陪着你。”
两人回到临湾，已是农历腊月二十八了，正赶上临湾镇一年中最热闹的集市，李小渔怕赵南絮心情不佳，特地带他来逛逛。集市的规模很大，附近几个村庄的人也会赶来置办最后一拨年货。来集市上摆摊的也多是附近的村民，自家养大的鸡鸭，大棚里的菜，各色水果，还有过年家家户户必备的炒花生，炒瓜子，各种干果零食，把镇上的路围的水泄不通。李小渔最喜欢的莫过于临湾特色的年糕了，临湾的年糕不同于别处，一层白色糯米和一层红糖糯米叠加，外表看起来是红白相间的模样，表皮铺满了一层蒸熟的红豆，内里还夹杂着红枣，吃起来软糯香甜，这种年糕通常都是小贩推着自行车，一个大竹箩放在后座上，年糕上面放着一层白色的纱布，多少年了都没变过，李小渔买了两块，小贩熟练的切好并迅速用一根芦苇杆插着递给了两人，赵南絮记得这个味道，小时候母亲还在，她过年的时候也会带着赵南絮来赶集，有时候会给他买一个气球，或是一把玩具手枪，临走的时候也会给他买块年糕，或是一屉包子，那是他人生目前为止最有温度的记忆了，赵南絮咬了一口年糕，甜甜的，糯糯的，吃完冲着李小渔咧嘴傻笑，李小渔看着赵南絮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只好拽着他的手往集市深处逛去，突然发现小时候玩的小木雀竟还有的卖，这是临湾一种古老的玩具，木头做成小鸟的模样，底下有一个弹簧带动的轮子，往地上一滚，小鸟的翅膀便会振动，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小时候他一直想要，可惜夏岚始终也没给他买过，今天看见了忍不住手痒起来，可是周边全是幼儿园大的小朋友围在那儿，李小渔倒是有些难为情了，赵南絮看李小渔一直盯着那个小玩具在笑，于是拿肩膀撞了一下李小渔道：“怎么？你喜欢？”
李小渔点点头没说话，赵南絮开口道：“老板，给我来一个。”
旁边一个小屁孩拽着赵南絮的裤子问道：“哥哥，哥哥，你这么大了还玩这个。”
赵南絮看这小孩奶声奶气的实在可爱，于是逗他道：“我这个是送给另一个小朋友玩的，等你长大了，也会送别人的。”
说完，赵南絮便拽着李小渔走了：“喏，送给你了，小朋友。”
李小渔拿着在地上滚了几下，笑道：“谢谢你啊，小朋友。”
两人在集市上逛吃了一天，至晚方归。
赵南絮推开家门，一如既往的冷清，邻居家灯火通明，几家人正围在一起炒花生，炒瓜子，蒸馒头，不时的飘出饭菜的香味来，赵南絮已然在集市上吃饱了，他情不自禁的推开赵建国房间的门，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回来，可惜赵建国的房间一片凌乱，并没有回来过的迹象，赵南絮只得把房门默默关上。
李小渔回到家，李木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了，李小渔不忍浪费，也不好打击自己的父亲，硬着头皮又吃了一碗饭，一边吃一边说道：“爸，我妈回来过吗？要不我们明天把她接回来吧。”
李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渔，马上要高考了，我不希望我和你妈的事情影响你，再说就算你妈愿意回来，我们要么就是继续吵架，要么就是沉默不语，我怕这样的气氛影响你。”
李小渔低头道：“爸，你们自己的事情你想清楚，我妈她，她也不容易，你放心，我不会被这些事情影响的。”
一直到年三十儿，赵建国都没有回家来，以前过年，他还能想起自己有个家，今年，竟是连家都不要了，赵南絮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想要出去寻找，可是，他突然间才发现，自己与父亲实在太陌生了，陌生到完全不知父亲在外的行踪，自然也就无处寻找，小姨照例送来了饺子，邻居们也送了些馒头炒米来，赵南絮并没有什么过年的心思，午夜12点，辞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引得全村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赵南絮一个人窝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显得自己这个家格外寂静，横竖睡不着，赵南絮走到餐厅想找点吃的，盘里只剩下两三个饺子，还是凉的，赵南絮抓起一个往嘴里送，凉了的饺子吃起来口感很硬，面皮好似没煮熟一般，他勉强吞了一个下肚，吃完只觉得身体凉飕飕的，只好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起来。
“赵南絮，赵南絮，开门啊。”初一上午，李小渔拜完本家长辈，便赶到赵南絮家里，结果敲了十几下也没听见动静，幸好平时他总跳墙去四中，赵南絮家的围墙在他眼里简直小菜一碟，一扒一蹬直接跳了进去，进了客厅，餐桌上剩了几个饺子还在那里放着，赵南絮躺在床上还没起，也不知道昨晚上这家伙是怎么过的，“赵南絮，赵南絮，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赵南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小渔？你怎么来了？我怎么看你身上净冒星星啊？莫不是你成仙了？”
李小渔心想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呢，走过去一摸额头，明白了，烫成这样，估计是烧糊涂了，一把将赵南絮又按回了床上，赶紧去拧了一条毛巾给赵南絮敷在额头上，“别动，你老老实实躺着吧，我去给你买点药。”
这个时间，周围药店都没开门，李小渔只好跑到镇医院去买药，买完药回到赵南絮家，已是午饭时分了，李小渔先是给赵南絮换了条毛巾，然后把他从床上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喂他，喂完药又去厨房煮了一锅粥，等到粥煮好了，赵南絮也有了些精神，李小渔便把赵南絮扶起来，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赵南絮喝粥，赵南絮喝了几口说道：“没想到我还能有这待遇，就是死也值了。”
李小渔忍不住想怼他，但是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竟也不忍心了，只说了一句：“放心，你死不了。”
喂完粥，李小渔把赵南絮轻轻放回床上，赵南絮却拉着李小渔的手不肯放，李小渔无奈的笑道：“干嘛，你先躺着，我去把碗洗了。”
赵南絮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说道：“不急，我想跟你待一会儿。”
李小渔只好把碗放在床头柜上，陪着赵南絮坐在床边。
“你昨晚干什么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嗐，我没折腾，我这天生体弱。”
“你丫再贫，我可不管你了，您啊，自生自灭去吧。”
“我真没折腾，就半夜肚子饿，吃了个饺子，又开窗吹了吹风，总感觉憋得慌。”
“你昨天晚上自己过的？你爸爸他，没回来吗？”
“上次跟他在学校吵完架，我就没见过他。”
“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找我呢，你可以跟我一起过年的。”
“我是没想到他真的会不回家。”
“那你知道他在哪吗？要不等你好点了，我陪你出去找找吧。”
“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干什么，我只知道他每天半夜回家的时间。”
“阿絮，你恨你父亲吗？”
“说不恨是假的，如果不是他，我妈不会死，我也不用孤苦伶仃的过这许多年，可是有个爸爸在，我至少还有个家。”
“以后，我也是你的家人。”
“所以，你这是以身相许了？”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事了，我还是去洗碗吧。”
“怎么没有大事呢，哎哟，我头好晕。”
“唉，那你就晕着吧，晕着你还能看到我身上的星星呢。”
“嘿，你这人怎么没半点同情心。”
“刚才就不该给你又喂药又喂粥的，就该看着你自生自灭。”
“你舍得吗？”
“这，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洗碗去了。”
赵南絮看着李小渔磕磕巴巴的可爱样，病症瞬间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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