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终于在次日清晨到达雁灵儿城外的住处。
彼时月骄阳又昏睡了过去,月牙拿着木盆出门打水,看到迎面走过来的人,没注意脚下的石阶,冷不防泼了自己一身。
雁灵儿拽着隐修没顾得理会她,匆匆进了屋,童战跟在他们身后,不急不缓地走过来,看到地上的木盆,顺手捡起来,对月牙善意一笑,“姑娘莫怕,我们是来治病的。”
月牙局促地藏住自己被水打湿的鞋面,目光不自觉往别处瞧,她哪里是怕他。
童战见她不说话,也不接过木盆,索性去旁边的石井,替她打了盆水上来。
月牙看着他利落地打完水,顺便把木盆放在屋外的石桌上,又朝她走过来,目光不禁有些闪躲,支吾着说,“谢谢。”
很生硬的两个字,童战微微一怔,只感觉熟悉。他细细回想一遍,才想起和月牙成亲那日,曾见过她。
逐尔笑道,“我叫童战,我们见过的。”
月牙愕然,久久才反应他说的见过是什么时候,不觉心酸,眼底渐蓄起层层雾水,怎么都收不回,于是匆匆点头,不待他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童战奇怪的看着她的背影,纳闷不已。
“童战你在外面磨磨唧唧什么呢?”隐修扯着嗓子在屋里叫他。
“快点进来瞧瞧。”
隐修催促道。
童战答应着,快步进屋。
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隐修和雁灵儿正掩着口鼻站在床边,焦急的看着他。
他淡定得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定力,闻到这种近乎腐烂尸体的味道,居然都能面色不改地走进去,淡然地坐下。
拂开垂地的帐帘,他看到床上双目紧闭的男子,认出他是月骄阳,不禁怔愣,这个天奇口中潇洒自在,俊逸翩然的豪杰,如今竟会这般模样躺在这里,奄奄一息,毫无生气。
他闭上眼睛,用掌力划过月骄阳那张乌青的脸以及遍布斑痕的躯体。
“伤及心肺,遍布全身。”
童战沉声道,“他中毒很深。”
雁灵儿急切的问,“还有得救吗?”
隐修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没得救了,顶多支撑个十天,必死无疑。”
雁灵儿只感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头盖脸一击,打得她全身木僵,也就是说,她果然还是害死人了。
“想想法子。”
童战看着床上的月骄阳,思及天奇对他的看重,对隐修说,“能用的都试试。”
“他中的是毒,毒液早遍布全身,除非能找到解药,否则大罗神仙,也难救。”
隐修一口气说完,急忙拿起旁边的茶杯,灌了口水喝,这一路日夜兼程的,他这把老骨头真有点吃不消。
“解药,我早就喂他吃过了,可根本不管用。”雁灵儿跌坐在地上。
“是你下的毒?”
童战和隐修皆是一愣。
雁灵儿撇撇嘴,“是我制的蛇毒,用来毒杀猛兽的,比一般蛇毒毒性更强,可是不可能会害得他如此呀,用之前,我自己也曾试验,没事才敢投在那坑里的,因为怕会有人掉下去,所以都备有几颗解药的。”
月骄阳幽幽转醒,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这毒根本不是蛇毒,倒和当年他所中的毒有些类似。
下毒的,恐怕就是骆雪背后的那人。
他并不怕死,只是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尹天雪怕也……
母亲当年那样辛苦才救回他。
尹天雪又用了这么许久才醒过来,容颜虽复,身体却越发消瘦,时常便会头疼剧烈。
他不知道,他们这般活着,是救了彼此,还是害了彼此。
雁灵儿抽抽嗒嗒起来,看到月骄阳睁开了眼睛,忙对他解释,“我没有想要害死你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对不起。”
月骄阳虚弱地看了她一眼,乌青的脸荡起一丝笑意,“我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你要死了。”
雁灵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死?”
月骄阳低喃一遍,听到脚步声,朝门口看去,月牙正拧了帕子进来。
月骄阳收回视线,看了看一直站在床旁的童战,无声笑了笑。
月牙过来,童战连忙让开。
她便顺势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手法娴熟地替月骄阳擦脸。
“今日感觉如何?”
她低头问他。
目光刻意忽略身边的童战。
只乖顺地看着月骄阳。
月骄阳心里明白,微微一笑说,“还好。”
“什么叫还好,你可知再这样下去,你会七窍流血而死。”隐修大声说。
童战连忙制止他,“闭嘴。”
月牙心内一怔,有些酸楚地看着他,莫名掉了泪。
“有什么好哭的,你这样,我会当真的。”
月骄阳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内心明白,她只是突然看到童战,才会如此,又不好明说,只得打趣起来,“当真以为你看上我了。”
“月骄阳。”月牙垂眸,恳求道,“活下去。”
月骄阳笑笑,扬手在眼前看了会儿,“你相不相信,我有九条命?”
“信。”月牙点头。
月骄阳凝神看她,沉默地笑,见她也直直地看着自己,微晃心神,轻声道,“原谅我好吗?”
他意有所指。
月牙盯着他黑亮的眼睛,重重点了头。
月骄阳似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如此,就只剩下两件事情没解决了。十天,够了。”
那语气太轻快,像明知扑火的灭亡,却仍执着那光热的温度。
好像这样人生就能够无憾和满足。
童战隐修雁灵儿不明所以,只静静地看着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还请先生尽力救治。”
月牙擦了泪,站起来,对隐修说,“能减轻些痛苦也是好的。”
隐修连忙点头,抽了随身的银针出来,在床边摊开,“你们都出去,我先为他施一次针。”
“好。”童战说。
“再烧盆热水。备些去湿的草药。”
“嗯。”
童战答应着走出屋子。
雁灵儿跟在他身后,张罗着烧水去了。
月牙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以至于没看到月骄阳凝视她的目光里,掺杂了一分疼惜。
“你喜欢的人吧。”隐修注意到他看着月牙时专注的神情,笑道,“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
月骄阳哑然,咽喉梗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说,“劳烦先生了。”
“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医治你。”隐修笑笑,朝他扎下一针。
银针扎在身上有细微的痛感,由于这几日痛得多了,这小小的疼倒显得微不足道。
月骄阳注视着屋内,顶上,瓦片间空隙出来的亮光,茫然无措地沉默。
就算死了,骆雪……
也是恨他的吧。
他想起,那日,在树林里,她负了伤,血流不止,面色苍白地坐在地上,他替她上药。
她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然后,捂着伤口,决然地走了。
一句话也不同他说,一次又一次,漠然转身,没有停留,没有犹豫。
执拗地朝着一条路走下去。
他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曾经那个天真快乐的小丫头,变得这般冷漠无情。
他不止一次,想要问问她,当年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又是怎样结束的。
这些年她去了哪里,又在替谁做事。
他想不通,想不清楚,也不愿意想清楚,于是喝酒便成了最好的宣泄方式。
他和月牙,在那间简陋的酒肆里,一人一桌,从黄昏喝到黎明,莫名其妙就坐在了一处,絮絮叨叨,各说各的委屈……
第三日,迷迷糊糊醒来,他们竟躺在了一起。
当即两人如梦初醒,一股脑冲出酒肆。
几乎同时刻,两个人决定忘记这件事。
于是一南一北朝两个方向走了。
没有抱歉,没有承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他应是有刻意忘记的,否则不会连她和尹天雪有着相似的容颜都忘了。
尽管这是他第二次见她。
第一次在御剑山庄,他躲在门后,她没有发现,一个人趴在尹天雪的屋子里,哭得伤心。
他不想找她,更没想过,她会怀孕,还生下了他的孩子。
可欢……
月骄阳神色黯然下去,他似乎还没有抱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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