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马已经换了两匹,这一路他都在想,要是她有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云天那里,他又该如何去解释?
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倘若是,她为什么不利用孩子绑住自己和御剑山庄?
她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分神间,他险些撞上大树,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拽着缰绳,夹紧马腹,调转方向,刹那马蹄飞扬,一声嘶鸣后,马儿将他甩落到地,哒哒远去…
他翻身站起,去追马儿,突然前方马车拦道。
绵长雨幕里,童战牵着马车缓步向他走来。
他心中咯噔一声,隐隐地痛,从未知的角落一层层袭来,慢慢痛到他的指尖。
隐修从车里探出头,“尹庄主啊,快过来,她…不行了…”
她?谁?
尹天奇看过去,宽敞的马车内,包裹严实的城骆雪,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毛毡上,一张脸白得骇人。
马车停下来,车轱辘上嵌满泥土,两道很深地车印子,规整地在地上蔓延开来。
他盯着,莫名失了力气。
雷声震天,他怨怪地看向墨染的天空。
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为何老是下雨…
隐修为城骆雪取下银针,唤醒她,“城姑娘,你看看,那是谁。”
城骆雪睁眼看去,那个人,站在雨中,身姿挺拔,相貌英俊,儒雅随和,是她这一生最美的风景,亦是她短短一生都无法亵渎和拥有的美好。
尹天奇一瞬间茫然无措,直到童战拉着隐修走开,他才提步朝马车靠近。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初遇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重演,他记得一切,唯独不清楚,她是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他们又是否相爱过?
他忽然觉得生气,她,凭什么主宰一切,任意撩拨他的心绪。
她的脸,又为什么那么白,隐修为什么说,她不行了?这是什么意思?
尹天奇跳上马车,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他下意识看向她的腹部,那里已经平平如也。
他半跪下去抱起她,还未说话,泪已肆流。
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一夜风流?还是灵魂的契合?
在他们少之又少的相处里,唯一的甜也只是山洞里的相互依偎,他一直以为,他的情难自禁是人性使然,之后绵长的思念却无端加持了爱意的汹涌,他爱她,是他到如今才明白的一件事。
他低头去吻她,温润的唇触及她的冰凉,微有颤抖,却止不住将更多的温热传递给她。
风雨下,他深情且缱绻地吻她,她出气不匀,猛地咳嗽起来,血更多地蔓延在褥子上,尹天奇的双目被狠狠刺痛,他紧紧抱着她,害怕极了,无力唤她。
“骆雪…骆雪。”
城骆雪淡淡笑着,临死前能见到他,她已满足,“为孩子取个名字吧?”
尹天奇放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有些发怵。
她又道,“若不能带他回御剑山庄,就让他待在别处,你得空再去看他。”
城骆雪抬手轻触他的脸,“我不知道怎么去爱人,父母健在时,所有的爱都偏向了我,所以傻傻地,不晓得世间险恶,后来经历一些事,才渐渐明白,除非亲人,否则没有人会无条件的爱一个人。”
“可是遇见你,遇见你,我又糊涂了,你全心付出,对我也义无反顾,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好,或者说,你们为什么都那样好?”
“你让我怀疑过去几十年的认知,也让我愈加痛恨月骄阳。”
恨?
紧随而来的月骄阳站在马车外,苦笑。
“我是愿意 生 下孩子的,好在,我也真的好好生下了他。”城骆雪仰着脸对他笑,毫无掩饰,仿佛十分骄傲。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如释重负又娇嗔活泼的笑容。
所以,从前的她是这样的吗?
尹天奇觉得心疼,缓了缓思绪道,“尹城安,你觉得好吗?”
“…好。”一声虚无地回应。
城骆雪眼皮沉得睁不开,嘴角的笑却愈加明朗快乐。
尹天奇在她耳边轻语,“嫁我为妻吧。”
他的话让城骆雪一瞬间惊慌失措,她想到出发前,风衣衣为她送嫁,尹天雪允她身份。
若是可以,她也想和他一起陪着孩子长大,但…
“你知道,我有多愿意嫁你为妻么?可是我不能,我…”
…“太…脏了…”
尹天奇不愿听她这样说,低头堵住她的嘴。
“…忘了…我…”
她的呼吸渐渐停滞,身体也慢慢冷下去,她的手一寸寸滑落…
他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发髻上插着的蛇形木簪,泪汹涌不止,“城骆雪,你把我当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伤心。”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有想过,昭告天下,娶你为妻。”
“你这般说,只会让我更加痛恨自己,没有早一点,早一点找到你,护着你。”
“我爱你,你明白吗?”
她明白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恍惚中父亲母亲似乎在同她招手,真好啊,父母在,她就能做回从前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了…
尹天奇紧紧搂着她,泪眼朦胧看向外面的风雨,“天地为证,风雨为媒,我,尹天奇今日娶城氏为妻…心之所向,矢志不渝…”
这是他此生说过的最肉麻的情话。
对她说的。
尹天奇伏在她颈间啜泣。
她双目紧闭,已经听不见了,她,永远地睡去了…
她就这样死了…
死在他的怀里,一点点冰凉,他伴着无边风雨痛哭。
马车外,月骄阳脚步凌乱,险些跌落,他扶着车轱辘,哑声痛哭,无力地捶打着胸口,任凭大雨倾盆,疼痛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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