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金长歌低垂了眼帘,抿嘴道:
“想必,娘应该是肯定更生气了吧。”
金建德点点头,“是啊,不然我怎么说你和娘的性子很像呢,你猜的很准。”
“娘气得不得了,给我耳朵都快要拽掉了。”
“我又哭又闹,爹在旁边也看不下去了,就上来劝娘,说差不多就行了。”
“娘倒好,连带着给爹也骂了一顿。”
“说是养不教父之过,我犯了错,他们也有责任,要是管教不好我,那以后还得了。”
“爹一向敬重娘,但当着那么多人面被娘亲骂,你想想也知道,这多下不来台啊,爹就不高兴了,说多大点事,至于闹得这地步吗?给那刘贵发一百两银子就行了,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听到这,金长歌摇了摇头,却并未说话。
金建德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啊,爹这话那才是真把娘给惹怒了,她指着爹的鼻子就骂了起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就是他管的太松了,弄得我这么调皮捣蛋。”
“娘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去找刘贵,爹上来阻拦,被娘一把推开,气得爹也不管了,这下好了,我可就倒霉了。”
“我怎么哭闹都不管用,娘给我拽到了刘贵住处,倒是把刘贵吓了个半死,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
“娘让我给刘贵下跪认错,但说来也是好笑,刘贵哪敢让我跪啊,他倒是先给我跪下了,一个劲的给我磕头。”
听到这,金长歌叹了口气。
金建德摇摇头,继续说道:
“娘拉起了刘贵,然后对我说,刘贵不敢接受我的认错,但我还是得向他认错。”
“她说人有三六九等,但无高低贵贱之分,我是小王爷,他是马夫,我们有区别,但也只有那一点区别。”
“除却这一点区别之外,我们是一样的,都是人。”
话落此处,金长歌眸光闪动,再看向牌位时,眼中已经涌起了水雾。
她虔诚的合起了掌,朝着牌位弯下了腰,颤抖的声音也随之而出:
“要是娘还在就好了。”
金建德长叹一声:
“自那次过后,爹和娘的关系就不大好了,因为刘贵过后不久就死了,娘为了这事就气恼上了。”
“爹杀了他?”金长歌脸色微变。
迟疑了两息后,金建德看着地面:
“没没有,刘贵酒喝多了,是醉死的。”
“反正出了这桩事后,我就感觉娘不大喜爱我了,我讨好她都没用,她太倔了。”
“娘去世后,姑姑待我倒是很好不是陛下。”
“可随着我慢慢大了,她也登上了皇位,我们倒显得生分了,只能是君臣了啊。”
“变了,什么都变了,我们金家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大乾也变了,就连你,也要出嫁给那洋人了。”
“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金建德转过了身,失神的看着牌位。
金长歌转过脸,咬住了唇角,而后平静道:
“二哥,木已成舟,不必介怀。”
金建德摸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后,挤出一丝笑容道:
“嫁过去之后,有什么事,就传信过来。”
“那范立伦要是待你不好,你就”说到这,他一时语塞,因为他想不到有什么能解决的办法。
他只能走向金长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不论如何,我是会为你撑腰的,要是你真的受了欺负,我无论如何也要找上他,替你出气!”
金长歌抬起头,对上了金建德那眼眶微红的脸。
“二哥,成婚当天,你别去了,我怕我看见你伤心,到时候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金建德有些讶异,而后却笑了起来:
“你你还会哭?不会吧?”
“再说了,除了陛下外,爹和三弟都要去的,你见了他们那不也是一样嘛。”
“不,不一样的,二哥,你在我心里,比他们份量还是要重的。”金长歌轻声说道。
这实在让金建德有些受宠若惊,他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
“还是去吧,至少我要看到你出嫁,我还要和那范立伦说几句话,叮嘱他几句。”
“不用了二哥,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你忘了,我有武艺在身的,我的剑法很好,有人欺负我,我就给他一剑。”金长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看到她脸上出现的笑容,金建德颓丧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也跟着笑道:
“这倒是不假。”
“习武多年,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是我大乾的永宁郡主,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那洋人要是给你摆脸色,你就打回去!”
话音刚落,金长歌叹声道:“可是,陛下应该不想看到我做出格的事。”
“毕竟,现在她已经将他们奉为贵宾了。”
“即便是发生了矛盾,那也无可奈何。”
金建德的笑容骤然凝滞,连带着身体都跟着僵直了。
“其实我都明白的,我的婚事,是陛下在讨好那帮洋人,那些条约,又有哪一个对我大乾有利呢。”
“现在的我们,早已经不能挺直腰杆了”
金建德喉头滚动,他想反驳几句,想为金风鸾辩解,但各种词句在心间胡乱的碰撞,无论如何也无法组织起强有力的辩词。
千词万语淤积心间,如鲠在喉,空余下冰冷沉痛的现实——
她是亲手,送出了自己唯一的妹妹啊!
“同是乾人,马夫刘贵与二哥您之间尚且有着天冠地屦般的差别,我虽是那所谓的大乾郡主,但在这些洋人面前,想必他们也只拿我当做马夫。”金长歌浑然不觉金建德的变化,依旧低声呢喃着。
平淡的两句话,此刻却宛若在金建德脑海中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狂风暴雨。
百里原之战时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个问题又再度出现。
这皇位,当真就那么好吗?
为了成为天下之主,究竟要牺牲多少?
为之而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到了今天,甚至已经到牺牲自己的亲妹妹了。
陛下现在所做的事,金建德心中明白,日后必然要背上千古骂名。
而被她作为这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妹妹,日后更不必多说,必定是不得善终。
越来越强的风暴在金建德脑海中狂舞,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因清醒而显得更加沉痛,似巍峨大山一般压在心口,金建德瞪圆了眼,眼中布满血丝,他甚至难以喘息。
他已神思恍惚,身躯晃动不定。
直到金长歌站起身来,扶住了他的身躯。
“回去了,二哥,我送你回房,成婚那日,你记住我说的,别来了,我不想见着你后伤心。”
“好好。”金建德在恍惚中答应下来,但心中的狂风骤雨却愈发猛烈,将原有的世界击得濒临崩溃。
走出祠堂,金长歌回身,看向了母亲的牌位。
良久之后。
她合上大门,搀扶着神思恍惚的金建德,迎着春日下和煦的阳光,渐行渐远。
——
两日后,万里无云,郎朗晴日之下。
一场牵引所有人注目的盛事,正式启幕。
就在今天,大乾永宁郡主金长歌,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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