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寒冷的,但有过年的盼头在,也是让娃娃们快乐的。
1978年的新春,大家依旧都很穷,但形势发生了变化,老百姓的心情也不一样了。
徐家村的社员们开始准备秧歌,热闹的锣鼓声甚至都传到了小学校,这让娃娃们都心里痒痒。
终于等到期末考试结束,他们也不管考了多少分,纷纷跑回家把书包一扔就出来看热闹。
郑卫民也在看热闹,这算是他的寒假。
几个娃娃围在郑卫民身旁,准备等看完社火的热闹之后央他讲故事。
“卫民哥,今天还讲三国好不好?”徐奋强挥舞着自己的短扇,眼里都是期待。
“行!回头都去我那边,卫民哥给你们烤土豆!把茶缸子也带着,卫民哥那边还有麦乳精,咱们一道喝了它!”
麦乳精还是之前过来一起复习功课的几个知青留下来的,郑卫民不打算带走了,但毕竟开了罐,也不方便送人,那就带着娃娃们一起喝掉。
几个小家伙发出响亮的欢呼声,附近的大人们纷纷扭头看过来,见到是郑卫民带着他们,都是笑了笑,接着看秧歌的彩排。
待到人群散去,锣鼓收起,郑卫民便带着一群娃娃们回了窑洞。
窑洞门口,照例还是一个火盆,几个娃娃不好意思白听郑卫民的故事,他们跑去捡了不少干树枝过来。
一阵浓烟之后,火苗升起,温度也随之升起,烟则变得清淡了许多。
“想听哪一段?”郑卫民把土豆丢进火盆里,又把麦乳精拿出来,给娃娃们每人都冲了一茶缸子,小家伙们喝上一口,开心到眼睛眯起。
“我要听过五关斩六将!”
“我要听长坂坡!”
“我想听三英战吕布!”
郑卫民头大了,这群孩子听故事还不统一。
“那就先三英战吕布吧,这个事情发生在最前面。”郑卫民把火盆里的火稍微弄了一下,让烟更小一些。
几个小萝卜头马上就安静了下来,郑卫民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了:“先说好,这可是演艺里面的故事,不是历史……”
这些认真听故事的小家伙让郑卫民想到了当初在福利院的场景,他小时候听大的孩子们讲故事,等到他大了又把故事讲给小的孩子们听。
土豆的香味飘了过来,尕娃用树枝把土豆给拨出来,小心地拿给了郑卫民:“卫民哥,你先吃。”
郑卫民接过来,其他的几个小家伙才开始从火盆里抢土豆。
“我的我的……”
“你吃那个!”
“我就吃这个!”
二栓趁着尕娃不注意,猛得喝了一口他的麦乳精,开心到飞起,欢声笑语传了出来,在破窑洞外面回荡。
徐志全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远远的就听到了动静。
“啊呀,女子,听着好像也有奋强的声音……”徐志全嘴巴微张,努力用耳朵听着。
他今天是去接徐秀莲了,黄原师专放了寒假,学生们纷纷返乡过年。
徐秀莲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肯定去缠着卫民听故事了,我去瞧瞧去!”
“你去瞧什么,咱们先回家!啊呀,姐弟两个都不听话!”徐志全推着自行车先回去了,车子上还有秀莲带回来的行李,只是不多。
到了郑卫民的窑洞外,徐秀莲听到声音更大了。
把门打开,就看到里面的几个人同时转身或抬头看她。
“姐?”徐奋强有点不确定。
徐秀莲熟练的把手伸向了徐奋强的耳朵,徐奋强立刻大叫:“放假了,我放假了!卫民哥带我们玩的。”
郑卫民站了起来:“秀莲姐,啥时候回来的?”
徐秀莲松开手:“刚回来,听到动静我就来看看,果然这几个都在你窑洞里。”她鼻子抽动,闻到了香甜的味道,低头一看,几个娃娃都端着茶缸子,里面分明是麦乳精。
“卫民,你还敢给他们喝这个?”
郑卫民说道:“不给娃娃们喝才是浪费。”
“通知书到了吧?考哪里去了?”徐秀莲的眼睛里都是期待,她能想到的学校就是黄原师专。
因为她听到同学们说了,家里的知青们能考上的好学校不多,大部分还是师专类。
徐奋强抢着说道:“北大!姐!是北大!卫民哥厉害吧?他要回北京了!”他一脸的崇拜,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麦乳精;北大两个字让徐秀莲感到分外遥远,她眼里的期待有些雾蒙蒙的了。
“成功呢?”
“他是黄原师专,要给你当师弟了。”郑卫民开了个玩笑,徐秀莲便也笑了,但又很疑惑地问道:“他不是超了好多分么?咋也去了黄原师专?”
“他家是黄原的,想着回去呢;而且去了黄原师专也不是师范类的专业,学什么我忘记了,反正是电气类的。”
“电气类?那我要问问玉秀姐了。”
徐秀莲觉得这样的结果挺好的,范成功考上了大学,毕业分配工作之后还能想办法把周玉秀给接到身边当个代课老师,过几年再想办法给转正,小日子就过起来了;也可能周玉秀这几个月努力复习,夏天也能考上大学,或者至少考个中专。
郑卫民说道:“秀莲姐,坐下烤会火吧,奋强,往边上挪挪,给你姐留点地方。”
奋强极不情愿地挪动屁股,但又马上起身了:“我先回去了。我姐一来,你肯定不讲故事了,我明天再来。”
刚跑出去,徐奋强又回来了,他把脑袋往里探着:“卫民哥,你吃花生么?我明天给带过来!”
郑卫民笑道:“不用带的!”
“那就是吃了!我知道了。”徐奋强闪人了,其余几个小家伙也都跑了,他们出去之后都纷纷抱怨徐奋强的姐姐扫兴。
“什么时候去报到?”
“二月二十二。我二十号就得走,要不赶不上了。”
徐秀莲算着日子:“不到一个月了。”
“是的。我之后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呢。”
徐秀莲忽然说道:“卫民,到了北京,记得给我写信,寄张照片给我,我看看北大是什么样子的。”
“能行。”郑卫民想了一下,说道:“秀莲姐,记得一定要去进修啊!”
“我记得,之前没上大学的时候你就和我讲过进修的事情,没想到现在你还在和我讲。”
郑卫民笑道:“能早点进修就早点,不要小看这一步,等你进修完了就会发现真的很管用。”
“云芳有和你通信么?她考得怎么样?”
“她考上北京第二医学院了。”
“咱们大队的知青还真能行。”徐秀莲起身了,和郑卫民说道:“你先休息吧,我明儿也和奋强来听故事。”
年前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乐,徐奋强真的给他带来了花生,徐秀莲也过来跟着一起听故事。
花生壳在火盆里“哔啵”地响着,花生有时候烤的刚刚好,有时候则烤得黑掉一块;没有人嫌弃烤焦的花生,照样往嘴里丢。
小年之前,范成功去找徐志全开了介绍信,带着周玉秀回黄原过年。
两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高高兴兴地去公社坐车,路上遇到人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郑卫民特意来送他们,过年之后,他可能就不会见到范成功了。
村口,范成功看着郑卫民,忽然说道:“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长着草。卫民,你现在是一棵大树了,我能想象到几十年后我们见面的场景,再次见面之前,我会在脑海中想象你的幸福。”
郑卫民回道:“不求苍天俯就我的美意,但求永远恣意挥洒。成功哥,你们在我面前展现了幸福,我不会错过。”
以惠特曼的诗作为对话的开始,这是郑卫民从没有过的体验。
周玉秀笑道:“你俩别酸了,卫民,雪可是还在下呢。”雪不但在下,也在变大,再不走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范成功说道:“啊呀,好容易有点感觉,全被你说没了!没得说,卫民,给我写信!走了!”
范成功洒脱地带着周玉秀离开了,郑卫民看着他俩背着行囊冒着风雪,相互打闹着往公社走去。
旁边的徐奋强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只是仰起头问道:“卫民哥,你今年也不回家过年?”
郑卫民摸了一下他的脑袋,看向远方的田野:“大概是因为下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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