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以前听说过,过生辰要吃长寿面,取平安顺遂之意,又听说,长寿面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丰盛,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碗白水面罢了,而后碗里再卧一只荷包蛋,算彩头也算添头,如此,这样一碗面,达官贵人吃得起,平头百姓便也吃得起了。
世上到底还是普通人里的普通人最多,他不知自己算什么,做人不是普通人,做狗又不全然是狗,总之,也很不普通。
这是沈要头一次吃到萧子窈亲手煮的白面。
其实,那白水面并不见得有好吃,他也根本记不住那些曾经听说过的、吃长寿面的规矩,什么面不可以中途咬断啦、要一口气把面吃完啦——诸如此类之余,他分明一个也没记住,却又仿佛铭记在心一般,三下五除二便将那整整一碗白面吃了个干干净净,竟是连烫也不怕了。
然后他便放下碗道:“我一口气吃完的。”
萧子窈以为他在讨赏,遂语重心长的说道:“呆子,不是你吃东西吃得快我就会夸你,太烫的东西这样吃只会伤到食管,懂了吗?”
谁知,那厢,沈要只管听她说罢,面上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没有让你夸我啊。”
萧子窈立刻一怔:“……那你是?”
“就是以前听说,吃了长寿面会平安如意。”
沈要道,“而且,这是你做给我的。所以我一口气吃完了。”
他没别的意思。
原来,他不过是只想着她罢了。
萧子窈于是就笑。
“可这个不是长寿面。只有过生日的时候吃的面才叫长寿面。”
“我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
他理直气壮,又以退为进,转弱为强,道,“那就当我今天过生日。”
“那如果明天我又煮了面给你吃呢?”
“那我明天也过生日。”
萧子窈眉眼渐深,是冷雨寒秋里的一抹桃花色,笑意昭昭,那么暖。
“生日要许愿。你的愿望是什么?”
沈要一下子张开了嘴。
他分明是一副想也不想的模样。
偏偏,只此一瞬,他竟无缘无故的噤住了声去。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
“怎么了?不是问你生日愿望吗?怎么不说了?”
沈要微微一顿。
“我要把愿望都存起来。之后一起许。”
萧子窈若笑着凝眉。
“这么贪心?”
她说,“可是,生日愿望如果不在生日当天许愿,愿望就会不灵验的。”
沈要摇摇头,道:“没关系。只要有六小姐在,我的愿望就不会不灵验。”
他没有说话了。
只不过,一条狗的愿望根本不难猜。
——他许的愿望都是她。
他曾经落空过多少愿望,想吃饱饭却不能,想穿暖也不能,想活下去又很艰难,所以又想要一个容身之所。
可他从未实现过任何愿望。
这难道是因为,他许愿的时候并不是在自己的生辰吗?
那,倘若他天天都许愿呢?
既然他不清楚自己生辰几何,那便天天都许愿,如此一来,总有一天,他一会撞上他真正的生辰日的。
然后,他便在那年冬,终于亲眼见到了萧子窈。
那日白雪飞倦,如撒盐,如白米。
他许的愿望是,赢她之后,晚饭想吃一碗热腾腾的白米饭,不夹沙,也不用和同僚争抢先后。
就只是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一碗白米饭。
谁知,那一日,他居然真的如愿以偿了。
举头三尺没有神明。
沈要心想。
可只要他低下头来,微微垂眼,便可以看到眼前活生生的一个神明。
那是他的六小姐。
他只皈依她,却从此不敢看观音。
恍惚之间,沈要隐约听见萧子窈那轻飘飘的笑声,连带着郝姨也在笑,仿佛今日的日光有多么好似的,没人不觉得开心。
“我难道是什么月光宝盒吗,对我许愿就美梦成真的那一种?”
她笑说着,郝姨便附和道:“那我可要向夫人许愿了,许愿我全家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是时,沈要没有说话,却是任着萧子窈笑笑闹闹,他面上颜色不改,唯独眼中柔光满溢。
他不必多说。
“好了,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
那厢,萧子窈终于止住笑来说道,“今天下雨好大,我去帮你把折叠伞拿出来——还有你手上的纱布,千万仔细些,别沾水。”
沈要立刻应声。
“不会沾水的。”
他说,又把伤手小心翼翼的往背后藏了藏,道,“这是你给我绑的纱布。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不让碰,就不会弄湿弄脏。”
话毕,他便亦步亦趋的跟上了萧子窈去,她走在前面,不快也不慢,反倒是他,非要压着步子不可,才不至于超过她或者与她并肩。
雨幕如夜,公馆上下灯火通明。
沈要只见萧子窈背影窈窕、腰肢婷婷的走在自己的眼前。
曾经的他总觉得,这是一条狗的视角,也是一条狗的位置。
他跟着她走,也追着她跑,虽然明明离她很近,却总以为与她相隔甚远。
然,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这里才是他最最应得的一个位置,非但同她触手可及,更是可以一把就将她搂进怀中。
于是,他既已这般想了,便就如此做了。
“呀!你拉我做什么!”
萧子窈一下子叫出声来,一双眼睛先看过亮堂堂的家具便又往上抬——灼灼的水晶灯,雕花的石膏线,然后扭头,回眸一顾,半喜半嗔的眼波,正好对上沈要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你刚才忽然拉我!害我差点摔倒!”
沈要面不改色的说道:“刚刚你脚下有水,我是怕你滑倒。”
萧子窈听罢,立刻便要去瞧,谁知,沈要却根本不容她动弹,只管擒着她的下巴欺身吻上去——一高一低的两个错位,两个人却是密不可分的贴在了一起,撕不开,剪不断。
“没骗你。”
“地上真的有水。”
“所以才拉你。”
他说。
模模糊糊的,萧子窈只隐约瞥见沈要唇角的一抹笑意,微不可查的弧度,像是在忍笑,也像是诡计得逞的样子。
他没往明面上笑。
偏偏,她就是知道,沈要就是笑了,还是笑她的那一种笑。
然后,还未等她多想,她便又听见沈要微哑的嗓音,巴巴的,说的是这样一句——
“六小姐。我今天的愿望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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