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云笠云蔚终于将简毓收拾好,把她送回正殿时,宓奚已经走了。
满桌狼藉已经收拾完毕,连她吐在地上的那口腐乳肉也被清扫走了,地毯被擦拭过,只留下一个极其浅淡的印子。
简毓本想松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个男人真是捉摸不透。
她撇撇嘴,跳到榻上,自己寻了个角落卧下了。
偌大的床榻上只有她一只狐,显得空落落的。
半晌,简毓忍不住翻了个身,伸出爪子放在玉枕上。那是宓奚常睡的位置,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温度。
简毓烦死了,怎么自己会对那个男人产生莫名的依赖啊!
明明他嗜虐成性,冷血杀伐,还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要砍人,就连自己的亲信也不放过!
一定是因为这个男人会用好吃的收买自己,还时不时在自己面前装作很温柔的样子,所以自己才会对他产生这种奇怪的感情的!
小狐狸简毓暗暗决定,从此以后她对对宓奚,就是简单的投喂和被投喂关系,再也不要有其他牵扯了。
她的心中乱絮一团,一会儿是想收拾包袱逃出宫外,掂量了自己的分量后又悻悻作罢,一会儿是想自己能不能找办法回到现实,又觉得简直是渺渺无音。
很久以后,她终于在一阵烦乱之中坠入了梦乡。
迷雾般的画面渐渐清晰,还是那个熟悉的破烂宫殿,雪狐的身影出现在杂草掩映的宫墙下。
不同以往的是,它的神色焦急不安,步伐凌乱而匆忙,没有了昔日招蜂引蝶的悠闲。
这是怎么了?
简毓的心也跟着它的举动变得不安,仿佛代入了狐狸的心情。
她看见雪狐嘴中叼着一大把花草,上面还带着露珠,应该是摘下来不久。
等简毓再看向它的身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狐狸的步伐会这么沉重而凌乱了。
因为它的四足上全是一道道的伤口,有的已经愈合,变成狰狞的疤痕,有的却在它的行走之间不断渗出血迹,滴落在脚边,它走来的路上仿佛绽放着一朵朵凄厉的梅花。
再仔细看,狐狸的嘴唇上也有许多伤口,浸染着它叼着的那些的花草。
纵使已经精神不济,雪狐还是一步一步十分坚定地走到殿中,费力地撞开了那扇门,进入后甚至不忘将门给关上。
随着狐狸进入殿中,简毓眼前便一暗,什么也看不清了。
好一会儿,她才渐渐适应了殿中的黑暗,凭借着一道微弱的烛光看到了一张陈旧的床榻,那上面雕刻的蛟龙失了爪子,威风的正脸被虫蠹啃食殆尽,好不狼狈。
“咳咳……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响起,从微弱到不受控地剧烈,仿佛带着血气。
“嘤……嘤嘤……”
随着这段咳嗽声响起的,是狐狸哀求般的叫声。
简毓控制着意识凑近了些许,终于看清了床榻的全貌。
那卧在榻上不断掩嘴咳嗽的人,正是宓奚!
他的衣冠不复整洁,凌乱地皱起,看起来是因为寒冷而不得不将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以取暖。那银白的长发也失去了光泽,纠缠在一起掩住了宓奚的面容,像是一丛染了冬霜的杂草,坠在他的肩头,随着咳嗽不断颤抖着。
宓奚捂住嘴,从衣物之中伸出的手十分伶仃,苍白得不像话,五指更如竹节一般修长而瘦弱。咳嗽声终于停止,随着宓奚移开的手,简毓终于能看见他的脸。
嘴唇毫无血色,却带着丝丝血迹,皮肤是与手上一般的苍白,像是一戳即碎的冰,那双眉眼失去了颜色,变得黯淡迷蒙,昔日璀璨的蓝瞳,此时却像蒙上了一层阴霾,不见一丝光彩。
宓奚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嘴角费力牵扯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落在榻上。
狐狸还在嘤嘤地叫,把衔着的花草放在地上,然后用爪子不断去拨宓奚的脸。
“不必……挣扎了……我已……”
如同被割裂的玉石,宓奚的声音微弱,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完全。
狐狸更是焦急不安,急促地在地上乱转。床榻之下,全是一蓬蓬的枯草,是它这些时日不断去外面找来的药草。
从宓奚生病开始,它就跑遍了周边的所有山林,找遍了所有能用上的草药,为了找这些东西,它不得不与许多其他野兽拼搏,还会被野草割伤,落入猎人的陷阱。好几次,它险些就被猎人抓住,都是死里逃生。
但是每一次,它都会回到宓奚身边,将那些草药喂给他。
这是发生在落水之后的事情。
看着宓奚眼瞳逐渐涣散,狐狸凄厉地嚎叫着,跳上了榻,用嘴拱了拱他,不断去舔舐着他的脸庞,发出嘤嘤之声。
观望着这一切的简毓也感觉自己心中剧痛,眼眶酸涩,跟着落下泪来。
她仿佛能够听见狐狸的心声,那是一声声崩溃的哀求。
【别死……别死……不要死!!宓……我喜欢你!我不想让你死!】
这狐狸竟然懂得了人类的感情,它的叫声中掺杂着绝望的爱意,它的爱意被命数的鸿沟而隔阂。
它只能发出一声声惨叫。
眼角滚落泪水,纵使知道宓奚并不会死去,简毓却还是与狐狸情感互通,为这一幕而泪流不止。
许是狐狸叫得太过凄惨,唤回了宓奚的一丝神识,他的蓝眸之中映着狐狸的面庞,嘴唇嗫嚅着,轻声道:
“湫……我……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不甘心死于凌辱,他还有那么多憎恶的人,他还有那么未报的仇!
湫似乎听懂了,它叼起那些新摘来的药草,开始咀嚼起来,它将那些混着自己鲜血的药草,不管不顾地塞进宓奚嘴中。
活下去!
简毓不自主地伸出手,她想要摸一摸湫,还想要去触碰宓奚的脸庞。
可是她的意识就像是一团雾气,融化在宓奚眼角泪水中。
宓奚……哭了?
简毓心中惊涛骇浪,慌乱地收回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那一滴泪水,看它从宓奚颊边滑落,砸碎在湫的爪子上,在烛光的折射下变成破碎的光点。
宓奚的双眼微眯,急促地喘息着,突然看向了简毓意识所在的方向。
那一瞬间,简毓甚至以为他能看见自己。
可是只是一瞬间,宓奚就转过了头,他费尽全力举起手,轻抚在湫的头上。
画面蓦然消散。
简毓在床榻上醒来,头深深地埋在玉枕上,落下的泪已经浸湿了一小片布料。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似闻见了宓奚身上的龙涎香气。
……喜欢。
她喃喃念着,心中突然一阵慌乱地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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