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高亮蓝色光芒在暗金色的金属块上慢慢炙烤,在比蜂鸣还要密集扎耳的切割声中,光亮的火星没有停歇地往外溅射。
那精密仪器的工作台上火树银花的美丽让林年停住了脚步,他眼中琉璃般的幻彩,只在一瞬绽放,然后化为青烟。
他的鼻尖抽动了一下,闻见的满是烟花与白茉莉的香味。
他脑海里无端就掠过了一些画面,那大概是小时候和姐姐蹲坐在楼道口点燃的冷焰火的场景,空冷的楼道唯有两个坐在楼梯间的人影被投在墙壁上,楼道转角的窗外是除夕午夜时漫城的彩色烟火,但真正属于他们的只有手中那散发着炽白如花的冷焰火,两人都止不住地去幻想能让那根金属丝上的燃料能燃烧得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个响指在林年耳边打响,清脆又抓耳。
林年微微回神,看向昂热,在对方的视线中他略微垂首用力闭合、睁开双眼,眉头略微蹙起显得有些困扰,“抱歉。”
“我有说过‘青铜炼狱’引起的嗅觉倒错和精神影响与血统毫无关系吗?”昂热并无责怪之色只是见着那仪器运作时噪声、烟尘、弧光及金属蒸气问道。
“校长您没有说过。”
“血统的强弱并不影响‘青铜炼狱’对之的诱惑,反倒是渴求越大的人,欲望越强烈的人,在这片环境中所受的影响也越大。在研究和分析后,我们发现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无论是正统还是秘党的研究人员普遍血统都不是优秀的那一批,但意志却都是最强的。”
林年默然看了一眼昂热和他不远处工作台前操纵着仪器的工作人员,对方完全投入在手动切割金属的工作中了,甚至连他们两个靠近都没有察觉,那股狂热劲儿估计现在如果有人从背后接近捅他一刀他的反应都不会太大,直到失血过多晕眩时才会反应过来自己被捅了。
“说回正事,也是你感兴趣的方面来。我们利用‘青铜炼狱’做了什么。”
昂热带着林年走到了那精密仪器的跟前,对他介绍说,“还记得你在fg-chi-013事件里遇见的那把仿制的七宗罪吗?”
fg代表四代种,chi代表地点,013是序列号。这是诺玛向来对任务归档的编号形式,林年自然也清楚昂热指的就是邵南音、邵南琴的事件。
“那把‘妒忌’是学院的作品?”林年望着工作台上切割进度极为缓慢的暗金色金属问。
“准确来说是正统‘天工部’的作品,我们只负责原始材料的切割和运输。”昂热抬手轻轻拍了拍正在运作的切割仪器,但也就是这个小动作惹得正在操作的工作人员不满的瞥视,前者收手抱歉地对他笑了笑,成功地吃了对方一个白眼后继续讲解,
“最简单的等离子切割机,原理是把等离子加热到极高温度并被高度电离的气体,再将电弧功率转移到材料上,30000摄氏度的高热量会使材料熔化并被吹掉。”
“我能问一句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吗?”林年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相当的废话,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放心。根据我们对‘青铜炼狱’的观察,只是少部分地对‘旁枝末节’进行切割并不会影响到囚牢整体的稳定性。”昂热知道林年的忧心来自何处,“虽然你是‘青铜炼狱’的第一个见证者,但你对这个囚牢真正的理解深度却不多。比如你知道‘青铜炼狱’是会通过涉入‘金属’‘血肉’‘高温的气态’以及‘等离子态的物质’来进行成长的吗?”
“成长?”林年不解。
“‘青铜炼狱’是活的。”昂热说,“我们所见到的那棵大树给予了我们它具有生命的印象,大部分人第一时间会错以为活着的是被囚禁的诺顿本身但其实我们错了,真正活跃的并非龙王,而是寄生在龙王身上的‘七宗罪’。”
“‘青铜炼狱’是由诺顿殿下对‘七宗罪’亲手重锻后诞生的产物,根据我们长时间的观察和测试,发现它具有‘活灵’寄宿在其中,比起一个死气沉沉的牢笼,我们更趋于将它形容为一个可怕的寄生生物。”昂热遥望那暗金色的巨树淡淡地说,
“生活于另一种生物体内或体表并从其体内获得营养,这是对寄生生物的定义,‘青铜炼狱’所做的也完全符合这个定义,它生长在诺顿躯体内,汲取它的怒焰和龙血,却又不会轻易地杀死这个宿主,反而会结成保护层来让宿主长远地活下去,以此生长出更多的营养、血肉来反哺给它。”
“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林年低声说。
“在我们最初捕获到康斯坦丁的‘茧’的时候,处理方式也是让他处于一个毫无金属和火焰的环境,以磁悬浮的方式控制他无法接触到任何事物,这是因为之于这种至尊,与他们权柄有关的事物都会成为他们变强的食粮。”昂热说,
“诺顿殿下当然也不例外,但由于有‘青铜炼狱’这个寄生物盘踞在他身上的缘故,他通过涉入金属、火焰、血肉所成长出来的营养都会流失近乎九成九到‘青铜炼狱’本身上,而所表现出来的形式就是我们所见的这棵树会不断地生长,并且枝开叶茂,再依次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吸引更多食粮投送血口。”
“一个活的囚笼。”林年眼神低沉,直到现在他才真切感受到了那位至尊如黑潮泥海般的汹涌恶意,止不住地让人脊椎尾部升起冰冷瘆人的寒意。
要知道这件刑具当初可是为他准备的,如果不是康斯坦丁的遗骸被‘皇帝’送到白帝城外引起了对方的飞蛾扑火,那么现在被关在这个囚牢里的就该换人了。
“既然囚笼是活的,还具有生长的性质,那么我们自然就可以在这上面下功夫。”昂热看着等离子切割机上的长条形金属说,“通过诺玛对巨树在涉入不定金属后的成长速度做统计和数学建模,在计算出投入金属和大树成长速度的比例后开始制定周期的‘投喂’工作。而我们拆囚笼的危险行为,自然也变成了‘修剪花草’的无害工作。”
“你们把曾经的‘至尊’养在了自家的地下室,定期投喂它血食,就像圈养一头待宰的猪。”林年缓缓说道。
“就事实来看,我们的确是这么做的。”昂热没有任何狡辩,缓慢地承认了;
“别让路明非知道这件事。”林年淡淡地说道。
“实际上本就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昂热点头。
“那个执行部手里的‘妒忌’就是利用它打造出来的吗?”林年看着不知道等离子切割机工作了多久,才终于被切断的暗金色金属树枝问。
“这只是初胚。你是七宗罪曾经的使用者,应该知道就算没有炼金领域的保护,七宗罪本身的材质就极难被摧毁,它代表了炼金武器锻造工艺的巅峰,最初我们尝试过用各种仪器想从那棵巨树上切下点东西,但都失败了,直到装备部推出了新一代的等离子切割机仪器,我们才完成了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步,也就是替这棵大树修修枝丫。”
“30000c的高温切割工艺,甚至需要超过半小时才能切断这么一小块三厘米厚度不到的材料。”昂热捡起了断裂在工作台上的一小块暗金色枝丫,“很难想象当初诺顿全盛时期掌控着怎样可怕的权柄。”
“只是切下就这么困难,谈何进一步对金属炼金加工以及重锻?”林年问道。
“关于这部分自然就不是秘党的工作了。”昂热说,“我们只负责切割,并秘密运输原材料,材料的进一步加工都由正统负责。在你的故乡,大洋彼岸的那片土地上,正统的本部内存在着一个叫做‘天工部’的部门,与学院的‘装备部’对标。”
“哦?他们也会做炸弹吗?”林年下意识问。
“他们不会做炸弹,他们甚至对现代的热武器持有相当大的成见,认为这是‘邪魔外道’。”昂热说,“天工部的核心成员都是真正的老一辈混血种,他们骨子里崇尚最传统的铁器锻打技艺,追求‘斩金断玉,见神不坏’的锻造境界。我听说正统的‘天工部’拥有着正儿八经的锻造工艺传承,就现在留下来的有关铸造的传承可以一路追溯到西周末年,又兴于秦汉。一代人接着一代人,数千年的历史从未有过断代。”
“仿制的七宗罪是他们弄出来的?”
“是的。我们对之束手无策的金属,天工部却有着一套极为成熟,且不可模仿的处理体系,这涉及到一种古老的铸造用炼金工具,叫做‘如意八卦炉’,对应了中国神话中的‘太清道德天尊’的铸造工具。通过这种独有的炼金工具,配合上天工部传承的铸造技艺,熔断七宗罪的金属,再制造仿制品,就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昂热提到这些事的时候眼中也不免掠过少许异色,看起来在初次得知这些信息时也不免对正统真正的底蕴重新进行了一次评估。
中国神话千千万,并且格调一个比一个高,这一次正统为了合作瓜分龙王的财产暴露了神话中仙人所熔炼天下万物的“如意八卦炉”的现实原型,那么下一次他们是不是就能掏出“河定底神珍铁”,又或者再过分一点弄出个“诸衧山河社稷图”“开天辟地混沌斧”来?
正统迄今为止隐藏了多少东西,没人知道。
“不过我有个问题,既然只有正统能冶炼重锻这种金属,那为什么‘青铜炼狱’会在卡塞尔学院?”林年皱眉问,“技术都被垄断了,主导权不应该在正统手上吗?”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又很多”昂热沉思了一下后说道,“比如‘青铜炼狱’的安全性你看见那棵大树上的锁链了吗?”
林年投目向暗金巨树上那数十根连接溶洞四壁的铁链。
“那是副校长从苏美尔文明的遗址中挖掘出的锁链,在传说中它的原型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传说中的‘天之锁’,对于拥有龙血的生物具有强效的镇压、束缚的概念,再加上渊墟本身刻下的可以称为人类炼金术巅峰的炼金矩阵‘尤克特拉希尔的藤蔓’,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安全储放‘青铜炼狱’的地方了。”
“校长,你真的认为拥有可以处理‘金属’技艺的正统会没有安全储放‘青铜炼狱’的手段?”林年低声问,“正统那边的‘青乌术’造诣可是领先卡塞尔学院的,在我们对尼伯龙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对方已经有了自成体系的‘小天地’的使用和对抗手段。”
昂热不语,久久沉默后,他才缓缓说,“如果硬要说为什么‘青铜炼狱’会在学院而不是正统的话大概我能给你的足以让你信服的答案就只有:他们有求于我们吧。”
“有求于我们?”林年看向昂热。
“具体来说,是有求于弗拉梅尔导师。”昂热侧头望向远处一张桌上的一个红酒瓶,谁也不知道在这种严肃的工作环境下究竟是谁将那瓶陈年的波尔多好酿给带了进来,简直视工纪为无物。
“你是说副校长?”林年怔住了。
莱昂纳多·弗拉梅尔。
那个幽默风趣,大腹便便又喜欢强调自己曾经腹肌饱满的老牛仔,同时也是大家印象里整天醉醺醺躺在钟楼副校室的沙发土豆。很多人都被他的表面懒散给麻痹了,忘记了他也是那个昂热为数不多活到今天的好友,血统不低于,甚至高于昂热的怪物,以及最重要的,也是他常年烂醉不着调却也依旧能受到秘党长老们,甚至校董会们尊敬的原因——他还是当代炼金术的“弗拉梅尔”的真正继承者。
“正统在于青乌术,也就是炼金术的研究方向其实与秘党是大相庭径的,对于天地的共感和憧憬导致他们更趋向于‘风水’以及‘大势’的观察和利用。但在我们这边,炼金术主攻的方向通常都趋于物质的‘再造’和‘重塑概念’。用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讲就是正统和秘党有着‘阵’与‘术’的不同领域的专项差别,宏观与微观的两条路,这也导致了我们双方在炼金这条路上的成就有所不同。”昂热说。
“一个工科,一个理科。”林年点评道。
说到这里,昂热顿了一下,防护服下面色有些莫名,“其实最开始我也没想到‘青铜炼狱’的最终归属会是秘党,虽然只是暂时的。真正问题所在,是谈判时正统提出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要求——他们想要卡塞尔学院的副校长出面,与正统当代的‘布衣’相谈一小会儿来决定今后合作的走向。”
“布衣?”
“和‘弗拉梅尔’这个名号相近,‘布衣’代表青乌术这一代真正的传承,向上追溯可以追溯到北宋年间宋徽宗时期,那位以山水作画,寻龙点金,拥有‘先知山人’名讳的堪舆祖师。”昂热说,
“总之,在正统的‘布衣’和秘党的‘弗拉梅尔’的首次相会后,我就看见副校长搂着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并且宣称已经跟正统谈妥了,‘青铜炼狱’暂时归我们这边保管,但相对的,他会留在正统做客一段时间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友好的学术交流但这也都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他们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林年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的内核。
“是的,就连我也不知道交易的内容,守夜人这一次的口风很紧,就连我这个老朋友也半句话不漏。不过总而言之,现在‘青铜炼狱’还在冰窖,并且通过那次谈判我们还从正统手上得到了许多好处,对面这一次大方得有些不可置信。”昂热缓缓说道。
“那校长你这次带我来这里是不是也代表着我也能沾上你口中提到的所谓的一些好处呢?”林年心领神会地侧头看向昂热。
老家伙看着林年,微笑着点了点头,以此作为答复。
林年叹息了一声,说:“别笑,具体说说到底是什么好处,最近我有些累,不想猜谜语。”
老家伙一顿,苦笑摇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懂得语言的艺术了”
末了,他收拾起了脸色的神情,看向林年缓缓问,“林年,如果要让你再度直面大地与山之王,你觉得你有几成胜算?”
林年沉默,半晌后,说,“不到四成,保守可能更低。我的一些底牌已经用在上一次了,但对于它的真正实力我还一无所知。更不要提现在学院派提出的四大君主都是双生子的理论,未来我们要面对的至尊可能不止一个。”
“不到四成么很好,那么对于针对你展开的‘尼伯龙根计划’和‘斯纳特莫之剑计划’你又知道多少?”昂热扭头与林年四目相对,而后者骤然目光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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