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阵雨暂歇。
北区塞山纳酒店。
窝在沙发上的江漾猛地从噩梦惊醒。
风暴肆虐的海岸和森林，撕心裂肺的呼唤与呐喊，冰冷入骨的机械跟药剂。
还有眼睁睁看着黑夜之中那个踉踉跄跄离开他的背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似乎跟着蔓延到了噩梦外，现实中。
若有第二个人在场，定会被江漾的眼神吓一跳，仿佛炸裂的火星猛烈跳跃四溅，带着能把人烧个干净的滚烫热意。
可一眨眼的瞬间，那些汹涌情绪又悉数归于冷却的灰烬，江漾微微垂眸，温顺平静得像只刚出生没多久的羊崽。
雨停过后，窗帘拉开一条缝，照进来的光线浅淡，空气中飘萦着浓郁信息素。
alpha与alpha的信息素本该天生相斥，可这两股却像阔别已久的伙伴，挚友，恋人。
抵命交缠，难舍难分，至死方休。
在暖烘温软的乌龙香包裹里，睡了超过四小时，稍稍弥补一夜未睡的疲惫，卷毛alpha坐在软绸沙发里，抓抓乱翘的头发，打了个冷颤。
他刚要起身，源自某处的鲜明粘腻感闪电似的直直劈向天灵盖，要把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劈裂。
江漾不敢置信又羞愧难当地低下头，酒后的记忆一下子回笼。
意识到自己借着酒劲都干了什么蠢事，江漾恨不得找条地缝给自己埋起来。
做贼心虚地朝次卧瞟了一眼，江漾用比平日里出训还要快的速度处理好“案发现场”。
跑到阳台吹了好大一会儿的海风，才堪堪把身上残存的橘子酒味，和脸颊的热意吹散。
回到房间冲了个澡，江漾从行李箱里扒出来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可在看到换下来的深灰色裤子中间那一块显眼至极的干涸痕迹后，耳根好不容易压下的热，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
江漾盯着脏衣服沉默两秒，吐出一口气，用纳米收纳装置单独装了起来，放在行李箱最深处。
昨天吃了太多糖，嘴跟胃都是那种甜腻腻的感觉。江漾有点犯恶心，明明饥饿感很强，却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但想着下午还有一段很长的旅途，再加上以前不怎么出差，还没尝过该酒店号称销量最高，备受追捧的“健康低脂套餐”。
江漾便好奇地点了一份。
客房服务效率很高，几分钟后，收拾整齐的江漾坐到了餐桌前。
他费力拆开那个瞧上去写满了“我很贵，我很好吃”，的粉红色包装盒后，看到里面零零散散几根菜叶子，和一坨墨绿色的不明物体后，愣了一下。
他拿着刀叉戳了戳那坨怎么看都不适合入口的东西，突然生出一种“我是不是被骗了”的疑惑。
果然，不要轻易尝试新东西。
但毕竟这是自己点的饭，而且还贵得离谱，就算是毒药，硬着头皮也得吃。
动嘴之前，江漾还特意准备了特效急救药。
但真正吃起来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不明物体的口感有点像人马座特斯美拉星盛产的“果冻”，但也仅仅是能入口的程度，绝对谈不上好吃。
解决完这份不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不敢恭维的套餐，江漾视线飘向岛台与简易灶台。
虽然已经很久没碰过火，但他的手艺应该没有倒退。
江漾没想着做太复杂的菜，打完内线电话，食材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他挂上耳机，动作利落地戴上厨房专用的一次性手套，开始冲洗食材。
片刻后，耳机内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江先生。”
江漾起锅烧油，分神回道：“查到昨天袭击阿奇木星的是谁了吗？”
通讯那端顿了顿，“战舰总指挥已经确认身份了，曾任帝国军第三军团分团长的赛德斯，但自从他叛变之后就销声匿迹，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记得他，那个贪生怕死的家伙。”
江漾拿着锅铲，凝视着平静的油面，“他绝不会如此鲁莽地发动袭击，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有那只藏头藏尾的小老鼠的线索吗？”
“根据您提供的代码，这次袭击恐怕跟那群叛变者脱不开干系。”
“但他们藏的太深，暂时还没有找到他们的具体方位，不过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不会让他们逃掉的。”
油隐隐冒出热意。
“嗯，尽快”，江漾说着，把切好的葱姜下锅，噼噼啪啪倏地炸响，从中窜出一大簇白烟。
翻炒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到另一端，那头的人愣了一下，“江先生，您…在做饭？”
“嗯，怎么了？”江漾说着，熟练地把冲洗好的大米倒进锅里。
对方笑了一下，嗓音里流露出怀念，“没什么，只是觉得好久都没见过您做饭了。”
江漾盯着锅里逐渐迸发香味的米粒，嘴角无意识扬起，“是啊，很久了。”
卷发alpha围着红蓝相间的围裙，站在灶台前，袅袅白烟在眉眼间腾跃飘荡，染了半肩烟火气。
他微微仰起脸，朝次卧的方向望去，尾音微微上翘，“其实感觉还不错。”
“江…”
江漾猛地回神，“啊糊锅了！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说罢，他不等对方反应就切断通讯，手忙脚乱调火倒水。
江漾从零碎的调查资料，跟上次没吃着的咖喱饭推测出，佘也可能嗜辣，但回想起佘也的状态，江漾还是选择做温和养胃的鱼片粥。
粥熟得很快，阿奇木星特产的鮸头鱼香味清淡持久绵长，混合着米粒的微甜，从锅缝里冒出来。
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返程列车不到两个小时。
虽然从这里到车站坐悬浮车只需要二十分钟，但以防万一，江漾还是打算去喊一下佘也。
他踩着一室甜香，来到次卧前，伸手敲门。
笃笃。
“学长？”
没人回应。
“学长，要发车了，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没动静。
江漾皱起眉，给佘也打了通讯，通讯器滴了好几声，因为无人接通而自动挂断。
回想起佘也回来时的糟糕状态，还有脖子上被他咬出来的伤口，江漾的良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手犹豫了下，握在门把上，轻轻往下一拧。
门没锁，很轻易就打开了。
江漾放轻脚步，迈腿进屋。
屋内漆黑一片，鼻尖浮动着几乎要把人溺死的乌龙香，如丝如缕如瀑如流，兜头扑向江漾。
江漾呼吸一窒，下意识捏住鼻子，可信息素却还是通过各种感官流进大脑。
他狼狈至极地掉头冲出房间，颤抖着手从空间纽里掏出止咬器，艰难套牢下半张脸，顺便打开了电击按钮。
一旦他有攻击跟暴动的苗头，高压电流便会倾泻而出，让他保持理智的同时暂时失去一定行动能力。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重新踏进那间快被乌龙香浸透的屋子，缓步朝着里面那张实木四柱大床靠近。
珠白色纱幔水幕一样挂在四周，江漾喉结滚动，略微发颤的指尖试探性触碰床幔，“学长？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
从床幔里钻出来手臂青筋盘虬，像处于捕猎瞬间的白蛇，猝然将毫无防备的小羊拖进由鸭绒软绸组成柔软巢穴。
天翻地转，头昏脑胀。
卷毛alpha被大力按进大床，脖颈跟手腕被人死死掐住。
趴伏在他上方的人长发微散，脸颊酡红，真丝睡袍大敞着，露出堆满伤疤的精健胸膛。
那双藏在黑暗里的眼，半耷拉着，眼尾细长，波光潋滟，亮得几乎要着起来了。
这么高浓度攻击性的信息素——
危险！
身体的本能反应叫江漾的神经一下子绷至最高点，控制不住也释放了攻击性信息素。
不再是风和日丽的绿色丛林，仿佛一脚迈进不见天日的雾林最深处。
止咬器的电流噼里啪啦滋滋作响，江漾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勾勾盯着头顶这个像头难以驯服的兽的alpha。
危险，迷人，稍一疏忽就会被撕烂，咬碎。
然而下一瞬，“江漾？”
沙哑嗓音响起，原本还处于戒备与攻击姿态的佘也却猛地松开了手。
他眼睛全部睁开，眸中的狠厉与杀意骤减，取而代之的是诧异跟疑惑。
得以喘息的江漾咳嗽起来，冒头的信息素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直愣愣望着佘也，“是我。”
佘也收敛气息，好似刚刚锁喉的人不是他一样，慢吞吞从江漾身上下来，躺到了一边。
他顺势且自然地长臂一揽，一手去摸江漾的腰，一手把江漾的脑袋按在怀里。
江漾愣了一下，手比脑子更快，倏地拽断止咬器的束缚带，把还在不停释放电流的止咬器扔了出去。
差点被电到的佘也，若无其事地用脸蹭了蹭江漾毛茸茸的脑袋，“嗯…到下午了吗？你怎么进来了…”
他重新合上了眼，小声说着，鼻音浓厚，后面几个字含糊到听不清。
江漾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腰能有这么敏感，佘也轻轻一碰，他便忍不住想弓起身，下意识夹紧腿。
周身充斥着佘也身上的味道，搂着他腰和搭在头顶的手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
江漾脸上发热，舌头都快捋不直了，“学…学长…你起来…吃点东西…”
佘也把头往深处埋了些，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怠，他拍拍江漾的屁股，“知道了，让我再睡会儿。”
江漾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直挺挺躺着，任由佘也缠绕。
耳边传来平静绵长的呼吸声，江漾眨了眨眼，脑袋微微向上抬。
他看到alpha红肿结痂的嘴角，根根分明的长睫，挺翘流畅的鼻梁——一张完全睡熟了的脸。
他微微撑起手臂，与alpha面对面，一错不错地扫过alpha的每一寸肌肤，犹豫试探再三。
最后，也只是探过脑袋，轻轻在alpha下巴的那道微不可见地浅色疤痕上亲了一下。
小心翼翼得，像是怕碰碎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珍宝。
做贼似的干完这件事，江漾退回原位，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
小卷毛心想。
就让他贪心这一次。
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盯着头顶繁复精美的雕花，心底的小羊开始欢天喜地蹦哒。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一个小时后。
放养了起码十个羊圈的小羊，作为养殖大户的江漾，艰难抬起他那发麻的胳膊，推了推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腰腿的alpha。
他控制音量，“学长，醒醒。”
alpha梦呓似的唔了一声，抬起半张脸，眼底带着未褪的迷茫。
对上江漾那温顺又漂亮的金眸，大脑恢复运转的佘也放开江漾的腰，转而抚上他的脸。
赞扬听话又安静的小羊，奖励似的捏了两下，佘也笑嘻嘻地说：“好乖啊，下午好。”
“不好”，刚看完时间的江漾拂开佘也的手，挣扎着坐起身，背对着佘也不看他，“学长你再不起床，粥都要凉了。”
“粥？”，佘也斜倚着脑袋，挑眉看他，“你给我买的吗？”
江漾沉默两秒，“…我自己做的。”
闻言，佘也精神一振，噌得坐起身，“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尝尝了。”
几分钟后，穿戴整齐，喷好强效阻隔剂的佘也坐在餐桌旁，愣神地注视着雪白瓷碗里飘着翠绿色葱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鱼片粥。
“煮的时间有点久了，可能口感会打折扣。”
开窗通风的江漾走到佘也对面，坐下。
“趁热喝吧。”
佘也手里拿着勺，两眼直勾勾盯着碗。没有动作。
他起初只是感到惊讶跟好奇而已。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真正动手自己做饭的人，就跟一只智障猴子唱rap出道，还得了格莱丑音乐奖一样稀奇。
所以他在听到江漾说自己做了粥时，才会那么感兴趣，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服毒”的准备。
因为江漾看上去就像是那种不会做饭的人。
可当他看到这碗粥时，刻板印象一下子被捶了个稀碎，而那只得了奖的猴子似乎也在上蹿下跳地嘲笑他——
小逼崽子，看走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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