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那窸窸窣窣的老鼠的啃食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她的指甲好像破了,手指上到处都是血。
她似乎有了新的工作。
雪莉不需要再和她们一样躲在那齿轮的缝隙里面,她每天都要去那个不让他们去的房间,晚上回来的时候,又会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带来那新鲜的食物,可是她却似乎变得一天比一天憔悴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乐观和活泼了。
晚上。
老鼠啃食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直到有一天。
在那漆黑的睡梦中时,她把她叫醒了过来,她的脸上仿佛又一次地带上了和往日一样的那乐观的神情,她把几个硬币放在了她的手里,她和她说。
“我们可以去找婶婶了。”
就在那个晚上,她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掀开了那个角落里盖着的木板,那个位置是她这两年里靠力气赚来的,也是地窖里最好的位置,她一向不近人情,哪个孩子想要靠近那里,她都会把他们打跑,就算是她,她也不让她靠近。
而木板掀开时。
她看到了那个深深的隧道。
原来每天晚上传来的并不是老鼠啃食的声音,而是她一点一点地挖掘地声音。
她和她说,她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挖穿的这里,这里很潮湿,老鼠可以打洞,可以叼来外面的面包屑,那就说明这里是可以挖出去的,这里通往外面。
也就在那个晚上。
她带着她穿过了那个隧道,爬到了那地下停止啮合的齿轮的工厂下。
她们沿着那长长的管道,不断地爬,一路地爬,她们躲过那巡逻的工头,从齿轮和机床的间隙艰难地向外,她不断地和她说,她们自由了,以后再也不用拼命地工作,再也不用睡在那潮湿的地窖里面,她们能吃上可口的面包,她们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可是很快。
那巡逻的恶犬就发现了他们。
那犬吠声惊醒了整座工厂,可她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们只能沿着那更深的管路,躲藏在那些人难以爬进去的地方。
外面到处都是警报声,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她只能紧抱着自己的布偶,雪莉紧抱着她。
知道她说。
“我还知道一条路。”
那是她在最近几天才留意到的,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孩子能够走进那些工头的房间。
她带着他躲过那些恶犬,不断地爬。
她们终于爬到了那一条下水管道。
这里是港口,靠近海边,工厂里所有的废水都沿着那地下密密麻麻的下水管道,将那大量的污水排到海里,那些散发着恶臭的工业废水,让附近的海水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混乱的油污。
恶臭的无法呼吸,甚至都几乎要昏迷。
她们终于找到了那么一条通往外界的管道,可是那些恶犬也发现了她们, 外面的呵斥声和辱骂声已是远远地传来。
她们只能不断地爬,用力地爬。
终于。
她们看到了光。
听到了那遥远的海浪声。
但同时,她们也听到了管道上方的脚步声,听到了那撬动着管道上方铁板的辱骂声。
“快!快往前爬!不要回头,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她听着身后雪莉不断地传来的哀恸的声音。
她终于爬到了那里。
看到了外面那广阔的天空,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大海,看到了码头上行驶的货轮,看到了那清晨亮起的远东那还没有被工业所污染的晨光。
阳光第一次地照耀在她的脸上,她那空空的双眼中,也仿佛染上了那么一层代表着希望的光辉。
“看到阳光了吗?那是不是……很漂亮……”
她紧抱着布偶,低低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两年没有看到阳光是什么样子了,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就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带着妹妹去海边,有海浪声,有阳光……”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
很虚弱。
却很欣慰。
她回过头望向管道里的雪莉,她张开了嘴,看到了她惨败的脸上的那丝乐观的表情。
可是她再也出不来了。
她长大了。
那收窄的只能允许一个孩子勉强爬行的管道,也成了这通往自由的最后一道门槛。
管道内壁那锋利的卷起的铁片,割开了她紧贴着内壁的腹部,割开了她的肩膀和后背。
血,到处都是血。
她一直都不让她回头看,一直让她往前爬。
就像之前她说过。
女孩子啊,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总要比男孩子有很多的优势,你会比他们的力气大,你会比他们更强壮,你也能够抢到更多的东西吃。
她那空空的眼睛里面,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流出了东西。
那些灼热的,就像从来没有过的。
沿着下巴一滴滴地落在怀里的布偶。
她张开了嘴,喉咙里面不断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用力地想要把雪莉从那狭窄的管道中往外拉,可是每动一下,那被撕裂的伤口处就会流出更多的红色的血。
她出不去了。
“要活下去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不要再被抓住了……”
“那些硬币,是可以换来食物的东西,不要一个人去商店……要洗干净了,假装是女儿一样跟在年长一点的夫人的后面,这样他们才卖给你东西,才不会嫌弃你……”
“不要去小巷子里面,也不要听陌生人的话,去只有你能钻进去的地方过夜……”
“我的妹妹,去吧,哪怕是经受苦难,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低下了头,她的手用力地向前伸着。
头顶已经传来了那撬动的声音。
恶臭的污水浸染了她的全身,雪莉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低。
可是她不愿意,她的眼睛里面第一次地有了那情绪的波动,她满眼的伤心和悲恸,喉咙里里嘶哑着发出那尖锐的声音,她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想要带她一起出去,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大海,还有那阳光。
去乡下,去婶婶那里,有温暖的壁炉和可口的乳酪。
有种植园,有蓝天,有贝壳,有……
那用力地向前的推动。
伤口撕裂流出了那大量的血,她的瞳孔放大着,长长的头发飞舞着,身体被那只手用力地向后推了出去。
有阳光从海平面的尽头洒来,铺满了她的发际。
她听到了海浪的翻涌。
看到了那排污的管道口在视野中的远离,远处那高耸的烟囱就像是一个又一个屹立在海面的巨人,听到了那清晨第一声蒸汽的工业的长鸣。
她坠向了那翻涌的大海。
“姐姐!!”
那一刻。
她第一次从喉咙里发出了那正常的声音,撕心裂肺又夹扎着那海浪的翻滚,仿佛是从心底里涌出的那一辈子的悲伤。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在试图教会她如何发音。
她说她并不是天生的哑巴,她只是闭锁了自己的内心。
她说她很想听到她叫她一声“姐姐”。
因为在妹妹死掉的那个晚上之上,就再也没有人叫过她姐姐了,那天她找到了妹妹的骨殖,她把她埋在了沙滩,她说她喜欢大海和贝壳,她说也许有一天她们能乘着那弯弯的小船,去海的另一边,那里或许有新的大陆,也有新的生活。
波涛汹涌的海浪声传来。
阳光终于离开了海平面,也通过管道照耀在了她的脸上。
她笑着低声说。
"我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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