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卤水海子,巴丹吉林的海子凡是带有颜色的都叫卤水海子,这种海子里生活着一种像虾米一样的卤虫,看季节,秋天正好是卤虫大量繁殖生长的时间。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肚子里的饥饿感犹如洪水席卷而来。
我看了看四周,这里到处都是流动沙丘,没法放任黎簇一个人躺在这里,就用绳子把他捆了,扛在肩上,朝海子的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眼睛能看到的颜色就越浓郁,远远地看过去犹如一片玫瑰色的海,但我没心情感叹景色多浪漫,只注意到了深红色的海子旁被一片绿色的草围绕着。那其实不是草,叫做沙葱,是蒙古葱的通俗叫法,凉拌着很好吃。
海子的水微咸,我舀了一锅水烧开,把沙葱掰段丢进去焯水,又下去捞了许多卤虫,这种卤虫是以咸水湖里的盐沼为食的,所以身体看起来是红色。这东西你搞水产养殖的就知道,是一种优质生物饵料,也被称为沙漠里的软黄金。只是现在需求量大,捕捞加剧,我估计再过几年,这种奇异的景色就会变少了。
我是完全出于生存的目的,没有多捞,说实话,我甚至想直接泡酒当场做生腌,那玩意其实我吃不太惯,但这时候只是下意识想来点酒。
当然,我最后还是忍了忍。包里的酒精我还有别的用处。
等做完这一切,我心里都有点服了我自己,心说我他妈得饿成什么逼样,才会这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吃。
但接着食物就煮好了。
我按下心思,含泪吃了一大碗。
沙葱是香啊。我想起当年和胖子在古潼京时,我们在当地牧民家吃过的凉拌沙葱,还有吃沙葱长大的羊煨出来的羊肉煲,那味道,至今忘不了。
忽然我清醒过来,低头摸了下自己的肚子,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消瘦了非常多,可以说我的腹肌从来没有这么明显过。我心中纳闷,有些分不清这种莫名的食欲从哪来的。
我脱光衣服走到岸边,用水搓洗身上的颜料,一边思考着这一切。
闷油瓶之前对我的说法表示过肯定,那这就一定是真的。而且文丙回也说了,鲁神有一个休眠期,那么也就是说,现在整个鲁界大大小小的鲁神都要赶在这个休眠期之前抵达昆仑山下。
那么继续分析,我和胖子献祭自己的时候,刘丧用闷油瓶的血实际上已经帮我们驱逐了那个小型鲁神,然后接着我才被黎簇牵连的。等于我俩是被另一个鲁神带到这里的。
我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构路线。
鲁神之间也有智商差异么?假如说昆仑山、盲塚和古潼京之间真的相通,那把我们带到古潼京的这位古神,为什么不抄近路去昆仑山,而要绕路到古潼京呢?
它在全国巡游么?
我快速搓洗着我的腿和身子,颜料干涸后很难洗掉,洗了一会后我就比刚才还脏了。我加大力气揉搓,但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古神选择了我们,却没有吃我们,是为什么?
而且它似乎还治愈了我,虽然说治疗的具体情况不明,但我的肺有明显的好转,至少现在和黎簇比起来,我的身体状态要好过他不止一点半点。
但我对原始苯教还处于一知半解的懵懂状态,潜意识里,我觉得这种古神有很明显的邪性。可截至目前看来,我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伤害,反而像被救了。
古神会对自己的祭品产生感情么?我歪着头,我操,这真的很难不让人多想,还是说这是它的老巢,我们被它圈养起来了么?
圈养那也得优待俘虏,能来个淋浴头么,我想着,就抬头对着四周的空气里大喊:“我爱洗澡!”
四周非常安静。
我站在原地,回头看到黎簇睁开了眼,沉默的看着我,气氛显得有点尴尬。但我毫不在意的继续给自己搓澡,朝他挥了挥手。
“你掉色有点严重。”黎簇看了我一眼,默默撑着身子坐起来。
我刚想说话,下一秒,海子的水面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微的水波纹,我迅速反应过来,立即掏出枪上膛,对准湖里。
大概几秒钟的功夫,那水波纹的震动就停了,水面上接着出现了一堆咕噜咕噜的气泡,我蹲下去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水温没有升高,这很不正常,我在沙漠中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跟黎簇对视了一眼,我俩同时起身,拿行李,后退。
刚才没来得及看清,海子里是不是也流动着那种琉璃一样的液体,但现在至少说明,所有山体的缝隙,以及有水存在的地方,我们都得加倍小心。
等了一会,无事发生,我走回去从岸边把锅取回来递给黎簇,他可能是实在饿的撑不住了,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吃了。
我心里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就发现海子边一块隐蔽的洼地里,有一个布包包裹着什么东西。
难道这片海子有什么特殊的么?
我觉得不可思议,整个巴丹吉林的海子我都非常熟悉,但在大脑中搜刮了片刻,好像我还真的没有见过这片海子。
四周已经平静了下来,我看向黎簇,“有印象么?”
他摇头,俯下身子,直接捡起那个布包打开,然后微微皱眉,“这是元代宝钞。”
我从他手里将布包接过来,很沉,里面装的大部分是宋币,元代的宝钞大多是至元通行宝钞,全都是铜版印刷的灰蓝色纸张,手感很粗厚,同时我就意识到这外面包的是块防水布,看样子已有年代,所以里面的钱币大多都被泡烂了。
我们蹲下去,将里面的古钱币一一摊开,元代宝钞里面值最大的叫做“贰伯文”,光长度差不多就和我小臂一样了。
黎簇拿起一张看了看,顺口估了个价,然后仔细盯着其中一张面积最大的纸看了起来。
我的注意力同样被那张纸所吸引,准确的说,那是一幅画,上面的内容带有很明显的草原上的粗犷画风,大致能看出是一幅《肉商图》。我们凑近那幅画,隐约能看清那是一个屠宰贸易商市,周围热闹非凡,只是有一点极其诡异,屠宰摊贩上挂着的肉,我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黎簇也没有看出来,看了好一会,突然问我道:“这其实是个人口交易的地方么?”
我不敢肯定,但也大差不差了,这画上的其实不是屠牛宰羊,而是进行人口贩卖的地方。看样子,有这种异食癖好的人不在少数。
我想起在盲塚的古塔下看到那些壁画,上面不也是互食对方和自己的肉么?时间都是在元代,难道说有什么共同点么。
现在有没有人有这种癖好我不敢妄加定论,但以我们作为现代人的目光来看,当年这种贸易市场的存在,很可能是地方性的文化现象,这背后难说有没有什么邪神信仰体系的影响。
要知道苯教的仪轨之复杂,在不同地方诞生不同的神明信仰,那太常见了。
只是画面上的颜色已经完全脱落,线条也被浸泡的不再明显,黎簇上手去拿,我拍了他一下,他没有理会我,直接把画翻到背面,就看到下面还摞着一张纸,尺寸明显比画要小,但比起元代宝钞来说要大上不少。
这是一张借据。
上面写的是:
“立欠钱文字人亦集乃路耳卜渠住人,今为要钱使用别无得处,今欠中统宝钞贰百两”
后面的内容完全模糊,不过应该就是代保人和知见人的落款,这都不重要了。
黎簇看了看,就问我:“路耳在哪?”
“妈的傻逼。”我直接毫不客气骂道:“这他妈叫亦集乃路,耳卜渠。”
我能看懂这个,主要是当年对于西夏的历史做过很深的功课。这其实是从西夏时期发展过来的一种借贷契约。这里的亦集乃路,在西夏语里就是“黑水”的意思,也就是原来的西夏黑水城,我们知道它后来被蒙古贵族占领了。
难道是当年逃进古潼京的那批蒙古贵族人留下的东西么?
这处海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我越想越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忽然上空中从远处传来一道巨大的轰隆隆的声响,是一架直升机。我抬头,就看到从直升机上抛下来一个梯子,同时最下面挂着一个大喇叭,开始重复播放张海客的声音:“吴邪,我他妈来了,你哪儿呢?”
我直接两眼一黑,瞬间掏枪给子弹上膛,拉动枪栓一气呵成,直接瞄准那绳子最下方抬手就是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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