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周围一下子空气就冷了下来,闷油瓶走到我身边停下,也拧开手电照过去,两道光束下看得非常清晰。
我往前走几步才费力看清,这玩意应该是藏传佛教里一种叫擦擦的泥像。
擦擦,据说这个词最早时候源于古印度中北部的方言,就是复制的意思,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解释,好比用模具批量生产出来的工艺品一样。
藏地早期发现过很多印度风格的擦擦,一般都是红色的陶土,我当年见过不少,但眼前颜色如此丰富的擦擦我是第一次见,看起来制作的年代反而要更早了。
擦擦也分种类,现如今民间存量最多的就是普通的泥擦了,好一点的会用掺了香灰的泥或者阿嘎土。还有一种骨擦,是用圆寂的活佛或者高僧的骨灰掺进土里制成的。
这些都属于最古老的擦擦,现世已经非常罕见了,像这种上了色的也算,都叫做“名擦”。
再看眼前的场景,看起来很像整个山壁被当成幕布,后面在上演着流动的皮影戏。很快我就注意到,这种动态的流动感,来自于每个泥塑小人的动作之间微妙的变化,这很像现在定格动画的原理,每一个动作变化至少需要数十个人像按顺序排列,几乎是一帧一帧之间的细微区别。这样你打眼扫过去,看起来就像是整座山壁上的人像都在移动一样。
这他妈的简直太壮观了。
我很难想象,古人要以一座山为背景去布置这样的场面得花费多么大的精力和时间。
而且在这里用无数的擦擦摆出来的似乎是一幅会动的壁画,应该是在讲述一个故事。
整体画面呈现出环形的结构,直接就是能看到全景式的叙述,内容依次分为了上中下三个部分。
最上面是一座稍大的蓝色神像,脸非常长,但看不出来是谁,因为能看清的地方都非常模糊,隐约只能看到上面有流动感的云纹,中间被山体上的自然裂痕错落分成了云山石的感觉。中层周围的擦擦全都做成了人首蛇身的样子,有些侧对着我们,有些正对着,仿佛就是在云端行走一样,但行进方向却是再往下。
最下层那些人首蛇身样子的擦擦全都变了样,从尾巴逐渐分出两条腿和巨大的脚掌,到后面完全没入了山下面,看不到了。
结合我之前在古潼京的事情,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海人,这看起来倒是很像一部人类的进化史。
好的。
我立即就感到困了。我的大脑里还在持续思考,但身子已经动了,转过头看着闷油瓶,拉了下他的胳膊,眼神询问他要休息下么。
看闷油瓶的表情,他对于这里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此时我完全不想知道,好奇是我的本能,但学会抑制住这种本能冲动后,我才能获得别的什么。我能感觉到,自己逐渐抛却了过去十年间养成的发号施令的习惯,慢慢的回归圆融统一,这是件好事情。
闷油瓶点头,我们退回到出来的那个狭小山洞里。
我快速拿出酒精锅,用矿泉水煮了两包方便面,把馕掰块放进去一起煮,还加了火腿肠。馕饼吸足汤汁,热乎的饭吃起来很暖胃,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
我跟闷油瓶一人一碗,吃饭的时候,外面的悬崖上方就飘起了大雪。饭后我拉出睡袋,两个人挤到一起,闹铃定了四十分钟,快速休息恢复了一下体力。
醒来的时候,我睁眼懵逼了一会,闷油瓶已经醒了,还躺在睡袋里抬眼看着对面的山壁,微微皱着眉头,一种淡淡的惆怅围绕在他四周。
我的心脏猛的紧了一下,赶紧轻轻拍了他一下,“小哥,怎么了?”
闷油瓶收回视线,看着我。
我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孤独感,让我感到心悸。我有些不知所措,想了想,跟他挤得更紧了一些,紧紧环住他,轻声道:“我在。”
说话间,他表情里那种淡淡的异样感已经消散了,恢复过来,他拉开拉链走到悬崖边,并让我跟着他过去看。
天已经黑透了,我们站在风雪环绕着的悬崖一侧,朝对面打了两颗照明弹,火光照亮整个山壁。
闷油瓶抬手指了一下最上面那个蓝色的擦擦神像,说道:“那个是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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