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仪式,算是仓促进行,我想象中的和张家祭祖大典一样的场面并不存在,真正参与的就我们三个人,还有张悦山夫妇抱着孩子,三只狗也在旁边围观。
孩子这个年纪适应能力的确不行,昨天父母不在身边,跟着我们也算表现出来一点自来熟的天赋,但今天张悦山夫妇全程陪同,孩子就特别粘人,抱着他爹不肯撒手,跟我们似乎不认识似的。
除了三只狗表现出了一点兴奋之外,大人们坐在客厅里,狭小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全都有些尴尬的看着彼此。
一来这个张家人我们此前也并没有见过,看着也是不善言辞的类型,胖子专心喂狗,也不搭话,闷油瓶更是不会开口寒暄什么,也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最终是我看不下去,站起来活跃了一下气氛。有时候气氛感到局促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站出来,这种影响是非常强悍的。
于是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张悦山开口了:“听闻族长在雨村生活的很好,只是经济状况比较拮据,不知你们资金周转是否有些困难?小儿此次来这里添了许多麻烦,红包礼节的话就请还是省去吧。”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看着他,又说道:“不要道听途说,我们生活的很好,来,这是红包,你们族长的一点心意,你替孩子收下吧。”
张悦山摆手,他妻子立马从旁边取出他们带来的见面礼,是一个檀木雕的香盒,说是能够安神养身。
我看了闷油瓶一眼,待他轻微点头,然后将盒子收下,这次闷油瓶动作了,将红包接过去直接放在桌上,张悦山跟他妻子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将红包收下。
红包是我一早起来就骑摩托去镇上取来的现金,里面我包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数额,只看厚度的话,就可以直接击破那些不伦不类的谣言,这表示闷油瓶跟我们在雨村生活的其实很好,我们经济很富裕。
胖子这时终于喂完狗,看得出来被狗仰慕的人生让他很是受用,他放下狗碗,走过来坐下,对我们道:“看到没有,狗这玩意你就不能惯着,昨天差点吃屎,今天喂点牛肉,一下子生龙活虎,这叫什么,这叫落差,而且是反向落差,从此以后狗就会有期待了,它越想着下一顿吃什么,我们就反着来,给它们制造落差,生活就是在落差里获得乐趣的。”
我幽幽看着他:“狗不是人,这样只会被你整疯。”
“你放心,狗的智商绝对比你高。”胖子翘起二郎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张悦山介绍道:“我们家的狗都是从德国、俄国、韩国留学回来的,掌握四门语言。”
说完胖子就给他们夫妇二人看了我们昨天录的视频,夫妇俩眉眼里透着难言的高兴,张悦山就道:“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关于吴家的江湖传说都是真的。”
我只当他是在夸我,眼看气氛逐渐热络起来,我起身为他们续了一盏茶,说道:“传言听听就可以了,以后准备去哪发展?”
“留在江南,或者就去重庆吧。”张悦山和他妻子互看一眼,笑道:“听说事情最终已经解决了,追不追认成本家对我来说的意义不重,只是需要给孩子留个祖亲血缘,未来时间还很长,回我太太的老家发展看看,我们在那里还有些产业可以做。”
“你太太老家,在重庆?”
“嗯,江津河边长大的。”张悦山说道。
我其实有些好奇,和普通人通婚生出孩子,代表着这个张家人肯走入尘世间,这在张家人里是少数,我对于这样的案例其实是极有兴趣的。
但眼下闷油瓶在这里,我不好多问,只是沉吟了一会,但张悦山突然打破沉默,似乎话匣子猛然打开了,就开始给我们讲他和妻子过去的故事。
他和他妻子是在八十年代初认识的,那时后者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故事的开始是非常具有烟火气的,八十年代那会,交谊舞刚开始流行起来,江津那一带的许多舞会和街头舞厅私下里流行一种叫做“砂舞”的舞蹈。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其实砂舞就是欧美当时很流行的莎莎舞,传过来后成了底层人们维系生活的一种皮肉生意,通常是十元钱就能陪跳两首舞曲。因为衣服在身体摩擦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听起来很像工厂里的砂轮旋转磨砂,所以在当时的俚语里,把这种舞就叫做砂舞。
张悦山第一次遇到他妻子,就是在一个街头舞厅外熙熙攘攘的大街边。
那是一个冬天,雪很厚,天气反常,因为那年夏天江津发过一场大水,死了很多人,张悦山妻子的父亲就是在发大水的时候被淹死的。
她的母亲每晚在舞厅里跳砂舞,半年之间已经是舞厅里的风云人物了。
每晚黄昏的时候,她就在舞厅外等着,因为那时候经常有人因为跳砂舞被从舞厅里带走,她就被母亲安排在外面,其实就是当个眼线,负责望风。
那一晚雪下的特别大,张悦山沿途过去找餐馆解决晚饭,也许是因为长得一身正气,路过的时候被小姑娘以为是来抓砂女的——砂女就是跳砂舞的舞女。
于是拽着他不肯放,张悦山也没有恼,只以为小姑娘是流落街头的小乞丐,带着她找了家面馆,点了两碗小面。两个人将面吃的干干净净。
张悦山并没有心思去问小姑娘的事情,这是张家人一贯的态度,但从那天起,他时常会路过这条花烟小巷,如果遇到这个孩子,就带着她一同去面馆,一人一碗小面,然后各自回家。
等到她该上学的年纪,张悦山通过张家的那种方式,将钱兑换后放在了她家门口。
他妻子祖上其实并不是书香门第,只是认识他的时候比较早,所以没有误入歧途,在一片荆棘丛中,生长出了一条布满鲜花的小路。
这条路的尽头如今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沿途的风景究竟如何,我们并没有去问,但看到这个结果,都感到非常的欣慰和高兴。
我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在那个梦里,年少的我和年少的他相遇。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回到过去不一定能改变什么,张悦山和他妻子的故事对我而言有非常多的参考性。但我的机会不在昨日了,在明天。
我看了眼闷油瓶,他起身替我倒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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