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英雄吁天录 > 第一百七章 人在洛阳.大荒门中.邙山之上.悲歌丛生
    袁承天见嘉庆皇帝神情也伤,心想他不知我大师兄傅传书为人表面谦谦如君子,实则包藏祸心,心中匿有杀人的计谋。这次这干水贼便是他与巴颜将军所授命指使而来,要杀皇帝;天幸嘉庆皇帝是为紫微星座,岂是奸人能轻易害的了,只是这些话又不能直言对皇帝说,因为所谓龙颜无恩,他一旦得知只怕杭州城多死人命,所以还是隐忍不说,量那巴颜将军得悉皇帝未死,定然会收起祸心,以后不敢肆意妄为,自己做了这一件事,也是免人死亡,可说是好事一件;只是清心随同大师兄傅传书先行回京,只怕路途之上大师兄要对清心格格不利,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紧,便匆匆辞别嘉庆皇帝,跃上长岸而去。只有嘉庆皇帝一身湿衣,独立风中零乱,不知何以这位袁兄弟听到清心与傅传书同行,便神色紧张,似乎有着什么大危险,——难道傅传书——对清心不利,这似乎不可能,看他言行举止不是奸邪之人!

    这日袁承天只顾赶路,错过了宿头,抬头只见夕阳西沉,晚鸦回山,西边天空的一片片火烧云,让人浮想联翩,仿佛一时又回到了儿时,那时候自己无优无虑,开心每一天,虽然乞讨辛苦,可是都乐在其中,反而不觉得苦。他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因为他知道你越自悲别人越心中快心,而且恶毒的目光中藏着害人的计谋,所以他不可以低头,那样岂不是别人所想看到的,唯有自己坚强,才不会让别人小觑于已。他一路向路人问询大师兄傅传书和清心的行踪。所以一路跟踪,不觉又到了洛阳大城,只是故地重游,伤感倍生,想年那年李宁儿爹娘死于官兵之手,而宁儿孤苦伶仃,被师父带去昆仑派习武。本来宁儿渴望艺成之后报仇,谁想他竟尔死在那岳停风恶人之手,虽然后来岳停风也死了,可说天道好还!——可是宁儿一生悲苦,不能与袁承天把臂江湖,快意恩仇,是为憾事。再者一说宁儿的死全是为了卫护他这师兄而受岳停风所害,也可说是他间接害了李宁儿。每当夜深之时想起宁儿便辗转难眠,觉得是为此生憾事。今日又到洛阳城,他一个人来到城外十里乱葬岗,只见那里乱草丛生,晚鸦唱晚,时有狐狸出现,虫蚁乱窜,更有新出殡人家的纸幡在那呼啦啦地飘来荡去,见此惨景怎不让人悲伤丛生,真真要大哭一场,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让人有生有死,来时欢喜去时悲,无如无生无死大欢喜!

    宁儿的爹娘墓冢前,乱草蓬蓬,横七竖八长着荆蒺在墓前,时不时传来狐狸悲鸣,不知是为谁在悲哀。袁承天睹物思人,不觉喃喃道:“李大侠,李夫人,你们在泉下也该瞑目了,那恶贼已死,心愿已了,——只是承天无能,不能保护宁儿周全,以至让恶人得逞,死于非命!唉……”他跪拜墓冢之前,泪如雨下,心痛得无法呼吸!也许他从来悲天悯人,看万物皆是悲哀,总是怜恼别人多于自己,只看见别人痛楚,而不知自己亦是可千千万万个可怜人中的一个!正因如此,所以悲伤痛楚,看天下一片悲哀,所以心中常怀济世为民的情怀,正如袁督师一般为了民族大义,尽可以舍身取义,杀身成仁,而不后悔。

    忽然身后一个阴侧侧的声音说道:“天下人皆苦,不独你我,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难幸免!”袁承天闻言一惊,转头只见一位灰衣老伯正在不远处看着他,只见他左手拐杖,——原来他的左脚已跛,不能如正常人行路。袁承天道:“老伯所言极是,可是话虽如此,我辈还当努力,不可以懈怠!——也许别人有懈怠的理由,我却不可以?”灰衣老伯笑道:“难道你还要济世为民?——只是那只是徒劳,天下人如你一般想法的人本就不多,安于现状,不做争斗是他们所追求的,你的理想抱负只怕要成空。”袁承天心想这灰衣老伯确实说得不错。可是正是有人如他这般想法,所以世界依旧浑沌,这也是无法可想,趋利避害本就是人的本性,你要人家去与有司衙门放对不是异想天开,世人都得过且过,你偏自以为是,终是不可行。

    袁承天见夜色渐晚,左近无有屋舍人家,正心中栗六,不知所以。灰衣老伯看出他的心态,说道:“公子如若不嫌弃,随我到寒舍住一宿,明日再赶路也是好的。”袁承天这一路风餐路宿,确也辛劳之至,也想好好休息一下,便随这老伯七转八折来到一处窑洞前停下脚步。

    这灰衣老伯用手一指,笑道:“公子,这便是寒舍,夜里露气寒重,还是避一避的好。”说话间两个人走进窑洞,只洞内忽暗忽明,一台油灯在一张破桌上,盏内残余少许油,所以灯光微弱,不见光明。灰衣老伯向他在外面窑洞一张木床休息,自己则慢悠悠走向里面。不知为何袁承天见他背影拉长,走路虽慢实稳,透着身有武功,不似长者之辈。

    睡到中夜,忽然远处传来呼哨声起,此起彼伏,初闻似远,再听已迫在眉睫。袁承天听闻不对,霍然而起,再探里间破床之上的灰衣老伯依旧酣然入睡,不为所动。袁承天走出窑洞,明月繁星之下,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显身窑洞之前空地之上,个个手中持刀,杀气腾腾。为首中年人气势威猛,睥睨天下,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中,透着杀人的气势。

    这人见袁承天是个少年,看似平常之极,毫无峥嵘之色,便冷哼一声斥道:“小子,快叫那萧无人出来?”袁承天不明所以,随后一想定是叫那老伯。这人见袁承天不答,心中生恼,一掌拍出,劲风丛生,一浪接一浪。袁承天身子向旁一闪。这人借机欺进窑洞,虎吼一声向着间床上的老者一掌拍去,势要夺其性命。

    忽然他惨叫一声,从窑洞窜出,左手捂着左眼,只见血顺着手缝滴下。袁承天见状心下惊,那人手下也是一拥而上,神情非但惊惶而且紧张,问道:“二当头怎么?”这人悲愤道:“这姓萧的奸贼用铁菱伤我眼眼。”余人悲愤道:“大伙操家伙齐上,与这姓萧的拼命,为二当头报仇。”袁承天欲要阻拦这干人杀入窑洞。忽然有人拍了他肩臂,语气轻柔道:“小兄弟,你不必担心,这干宵小之辈奈何不了在下的。”原来此时那灰衣老伯——也便是叫着萧无人的他走出,神情透着沉稳,全然未把这些人放在眼中。

    此时那二当头已敷了药,左眼虽伤但血不再流出,但是但压心中恼恨。他右手戟指道:“萧无人,你忤逆反上,倒反师父,害得沈贺兰郁郁而终,你不觉得愧疚久?这十年让我们大荒门好找,谁想十年后你又鬼使神差地回来,可不是自寻死路?”萧无人呵呵冷笑道:“这次我回来本意与世无争,过往之事不与追究,只想与世无争,——不想尔等竟巴巴地来送死?你们要死,可怨不得我萧无人心狠手辣,今日你们全得死,否则便对不起泉下有知的沈姑娘!”他目光由适才悲愤万状转光目光中满是怜悯和悲伤,口中喃喃似自言自语:“贺兰,贺兰,你好傻,十年前你为卫护我而受伤,终是郁郁而殁,可说我萧无人是个大恶人,否则何至于你死我生?”二当头听他自语冷笑一声道:“我李五岳从未过如你一般假惺惺作态之人。”萧无人怒道:“怎么?”李五岳道:“如果不是你偷学大荒门武功,作个平常下人不好么?非要僭越本分,以至祸事连连,累及沈姑娘?如果你不贪心,何至于沈姑娘枉死?”萧无人道:“这一切都是你们逼迫我的?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当年萧府的命案,几十余口全在一夜之中暴亡,而有司衙门却对此查无实据,以至束手无策——其美这全是大荒门主沈遗剑所为,因为他觊觎我萧家的绝世玉璧和萧家《无上剑谱》。这件事他们自以为做得人神不知,天衣无缝,殊不知百密一疏,当事之时我在大宅之侧茅厕,这才堪堪躲过一节,听到他们说话,提及大荒门。虽然事后一把大火将萧府烧成白地,可是掩饰不住你们大荒门假仁假义,平昔施粥送药,其实只不过沽名钓誉,对自己所行的恶行加以掩盖,殊不知天道好还,从来如此。”李五岳道:“你胡说八道,大荒门从来仁义为先,沈大哥更是宽己待人,从不惩罚手下有过错的,他怎么会干出你所说的有失天良的恶事。”萧无人也不与他争辨,从怀中拿出一个晶莹透剔的玉扳指,说道:“二当头你看这是何物事。”李五岳见了面色一变,因为他识得这玉扳指正是沈遗剑沈大哥一向戴在手指上的玉扳指,只是自从十年前萧府发生命案之后便不见他戴过,难道……不能沈大哥怎么会做此等无义之事?

    萧无人见他犹有不信,也不多说,看了一下袁承天。他静静将头发扯下,又将人皮面具去掉,月光下露出俊逸的相貌。袁承天见他真面目,看实在年龄不过而立之年,但足相貌眉角却显英俊。他此时已抛了拐杖,脚也不跛,——先前他之所改扮易服装作跛子,只为掩人耳目,不欲别人发现他的行藏——可是终究还是被大荒门所发现,予以追杀,现在便索性露出本来面目,和他们大杀一场,为枉死的沈姑娘贺兰而报仇,——只是难道杀死他们一干人,自己便开心么?沈姑娘终究活转不来,自己又何苦多杀人命?一时旁徨无着!

    李五岳是何等样人,岂容这可以杀人稍纵既时机,只见他暗暗将左手笼几袖子,内里中食二指扣动,随既出手,二枚毒菱破空飞至,直向这萧无人的左右眼睛射去,誓要报适才这萧无人伤害自己左眼之仇,今之要他加倍偿还,否则心下难安。袁承天见那萧无人犹自心中想着过往种种情事,不知躲避,心下大急,便跃身其前,伸手二指当当将这二枚毒菱收下,然后掷于地下。李五岳这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拦下自己的毒菱,气得无以复加,因为本来可以要了那萧无人的性命,为沈大哥出口恶气,因为他适才的一番颇有平白污人的意味,所以不能让他留活世上,本来便可成功,岂料出了这个小子,坏人好事。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大荒门的二当头,亮出腰间软鞭,劈头盖脑而去。袁承天趁机而上,本拟出手拿住。不料李五岳看出他心中所想,鞭到中途,忽地转折而回,方向一变,径自向那萧无人抽去。

    袁承天待要出手已是不能。眼见这一鞭所抽中其头脑,这萧无人非死既伤,似乎不能全身而退。他心下焦急,不由喊道:“萧前辈,小心……”鞭已至,眼见萧无人性命难保。岂料便在这鞭似着未着的当口,萧无人忽地“移形换位”于百忙生死之间,轻飘飘躲了过去,那鞭落空,啪地一声竟将地上的石块抽为二块,可见其威力非凡。李五岳不待那萧无人稍有喘息之机,手中鞭如影随形,鞭至声至人至,一时三者合一,于一刹那间向他身上招呼,仿佛今日非报噬目之仇。

    余下众人均不插手,因为李五岳没有示意,所以大荒门弟子任谁也不敢妄自出头,正不知这位二当头心意如何,所以畏畏缩缩,不敢妄自出头,可见平昔这二当头对待下人苛刻之至,所以事至临头,谁也不敢冒然出手,否则忤逆了他的心意,只怕难有善终。

    萧无人无意与其多所争缠,所以出手变招便见凌厉,可是这位大荒门的二当头也不是易与之辈,所以二人缠抖甚酣,一时不死不休的状态。袁承天本意相助萧无人,可是萧无人无意于自己,况且自己一旦加入,便会置萧无人无义的地步,因为既使胜了,传到江湖上人家也会说他们二人以多胜少,殊是无益,所以还是不插手的好,因为适才听这萧无人说话,似乎他与大荒门有不世之仇,——他们的恩怨让他们自行了断的好,自己还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方不失为万全之策。

    月已西移,两人缠斗一个时辰,竟自不分伯仲。便在此时马匹声响,只见远处尘烟荡处,正有一队人马而来。不出片刻由远及近,只见为首是个中年男子,气势压倒旁人,目光之中透着倨傲阴冷,看谁都不入法眼。

    二当头李五岳见状,心下大喜,顿足跳出圈外,大呼道:“掌门来了。”这人到了切近,控辔而立,看着李五岳道:“李兄弟你辛苦了。”他目光一转见到萧无人,审视一会,忽然说道:“你是萧无人?忤逆师长,倒反师门,你对得起为师?”萧无人面色冷淡,说道:“先前我还可以尊你一声师父,可是那是十年前的旧事,而今我已明白,世间人比鬼可怖,人心更坏!自从沈姑娘贺兰去后,我便心灰意冷,觉得世上万事皆可抛,说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悠悠一场大梦,何如携我所爱,遍历名川大海,不妄此生!”这人自便是大荒门主沈遗剑——也便是沈姑娘沈贺兰的爹爹。

    沈遗剑冷笑连连,不无揶揄道:“你现明白只怕已晚了,当年全是你利诱贺兰,否则她岂会不听爹爹的话,要与你私逃大荒门,——可说这一切祸事全是因你而为,否则何至于此……”萧无人道:“那当年你蒙面闯入萧府,将我娘亲和爹爹一并杀死,夺去绝世玉璧和《无上剑谱》却又怎么说?”沈遗剑道:“那有事,在下可是大荒门主,一向以侠义着称,是问洛阳城谁人不知?你敢胡言乱言,只为你忤逆师门罪行开脱,可不是耻辱?”萧无人见他说这话,又自悲愤道:“沈姑娘柔弱知礼,谁曾想竟有你这样的爹爹。你来看,这是什么?”萧无人将那枚玉扳指拿出来。沈遗剑面色变了变,这也只是一瞬间,又自恢复如常,说道:“天下间尽多玉扳指,这又有什么稀奇的?”萧无人道:“但是这玉扳指却非比寻常,乃是xj和田之天山之玉,世间极其罕有,而且上面还刻有名字,你不承认也是不成?”沈遗剑忽又哈哈大笑道:“不借,是沈某人杀了你萧家的人又怎样?这天下不是从来如此么?自古帝王将相还少杀人命么?岂但是我?”袁承天听他说这话,心想这人此时非但不知悔改,还丧心病狂说这话!

    萧无人又自说道:“我只所以在大荒门充当小厮,忍辱负重,只为复仇。”沈遗剑道:“先前我并不知道你是萧府后人,只待有一日我见你躲在大槐树后窥视一众大荒门中弟习武,攥紧拳头,而且目中都是怨恨的目光,便心生疑虑,后来又跟踪你,见你到山后乱葬岗去哭拜墓冢——那是萧府众人的墓冢,心中明了,知你是谁,只不说破——因为我见你俊逸出众,很提欢喜,而且见你与贺兰很是投意,所以便想着有朝一日,我老了,退隐江湖,便把这偌大的大荒门交托于你,——可是无不遂人愿。你却几次三番寻机要害我,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这一切我都看在心中,几次三番原谅你,不与追究,可是我终于还是错付了人,结果反而害了贺兰……”他说到贺兰,便目光有火,直视萧无人,怒道:“如果不是你蛊惑人心,我的贺兰何至于渐入迷途?”

    萧无人却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这一切都是你造的恶果,只是你们怎么会找到我的藏身之处?”沈遗剑听了这问话,怒不可遏,斥道:“你还颜面说这话。几日前我去贺兰墓前,却见墓冢被人掘开,不见棺椁,便命人四下探听,结果听人说新近有一跛脚老人在左近时常出现,行为鬼鬼崇崇,不似好人。我听了心想莫不如昔年仇家为了泄愤而掘墓携棺而去,于是便派二弟四下侦得你的藏匿之处,今夜便派二弟前来拿你,只是久久不见回转,便策马而来,不想竟是你……”他满是恨意。

    萧无人道:“沈遗剑告诉你,是我掘开沈姑娘的墓冢,将她香骨取走,我要她带在我身边,一生一世,从此而后谁也不可以分离我们,——你也不能够!生前沈姑娘对我一片倾心,可是偏是老天弄人——她的爹爹偏偏是杀我萧家合府的罪魁元凶。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调合,只有拔剑相向。她为了让我可以逃离大荒门而甘愿为我死去,沈姑娘十年前你为什这样傻,你死了我虽活着,但是形同行尸走肉,哪有灵魂所在,哪有理想所在?什么雄心壮志都付之流水!心已死,还有得活么?十年之间我流落江湖,苦心孤诣习武只会再回大荒门,要为我萧家复仇,——但是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掘墓拿走你的骸骨,陪伴我身边!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何惧生死?贺兰贺兰,当初可说是我害了你,我当初鬼迷心窍执意非要去杀你爹爹,你却千方百计阻拦我,当时我还恨你,以为你是在卫护你爹爹,而今想来不是,因为当事之时,我武功低微,那是你爹爹的敌手,可是当时我被复仇信念冲昏了头脑,便要一意孤行,你在中间,左右为难,当时我都没有为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只一门心思想着杀人,却全然忘了你的感受,你的无助,你的无奈!贺兰这十年之中,你知道我过得倍感艰辛,有时便想随你而去,可是我还要回转洛阳,还要看一看你!我实在忘却不了以往种种情事!实在是:我问道长此生苦,道长一指笑青天。请问此生谁不苦,此身偏来这世间。此去青天无多路,好教人生念故人。故人已成陌生人,相见成恨泪成灰!”

    沈遗剑见这萧无人悲苦无状,说道:“其实只要你安安分分待在大荒门,自甘平庸,也不会有什么祸事,偏偏你不知道收敛,偏偏要报萧门之仇,最后却害贺兰,可说贺兰之死,全是你所造成的,否则她何至于身中毒箭而死——如果当事之时你不躲闪,那么毒箭也不会射中贺兰,这样一来死的是你,不是她?”萧无人道:“确也如此,当事之时我为什么要躲,干么不让毒箭射穿我,让我死,沈姑娘活着?”袁承天听他们两人说话,听出大概的意思,心想原来萧无人和沈遗剑的女儿沈贺兰情相交好,如果他们之间没有仇怨,那么未始不可以结成伉俪,而偏偏当初这位沈帮主贪人家的绝世玉璧和剑谱,以至杀害人命,结下这不七的仇怨,又无意伤害女儿,可说害人害己。

    他再抬头只见沈遗剑手掣长剑正向这萧无人攻去。萧无人以退为进,礼让三招,说道:“虽然萧家与你沈家有仇,可是念在我大荒门,投在你门下,虽然没有师徒之份,但终究是入了大荒门,所以念在这情份上我礼让三招。”沈遗剑道:“谁要你假惺惺卖人情?”萧无人道:“虽然你不仁,我却不能无义,念在沈姑娘的情份上我再让你三招,以后咱们便生死一见!”沈遗剑并不言语,长剑唰唰声响,直问他要害大穴刺去,竟不留丝毫情面,因为他内心一直以为贺兰之死全是因为这萧无人,所以心中愤恨,手下无情,决意要杀了他,又况且这萧无人这次来洛阳城又掘了贺兰的墓冢,将她的骸骨取出放在身边,可说是岂有此理?沈家的令名岂能被他亵渎,所以两者怎恨加在一起,便见剑式凌厉,嗤嗤声响,只要一剑刺中,萧无人非死既伤。萧无人让过六招,仁至义尽,不再容让,只见他兔起鹘落之间,手中已多了一对判官笔,左右使开,以短为长,不落下风。二当头李五岳几次跃跃欲试,还要再战,只是不得沈大哥说话他也不敢造次,只有旁观,而右手中则暗攥着一枚毒菱,只要萧无人转身到了他的方位,他便以菱伤人,助大哥取胜,纵使沈大哥事后怪责于他,他也要这样做,因为这萧无人射瞎他左眼,此仇岂有不报之理?

    袁承天见他这动作,便防备在心,心想一心不能二用,萧前辈未必处处留意,事事小心,自己可要防备这李五岳暗器伤人。

    萧无人转身到了李五岳所站方位,全神以备对付沈遗剑,所背后露了空门,要害全给了敌人,而他却一时忘却了。李五岳心中暗叫来得好,右手一掷,一枚毒菱破空而至,因为两人近在咫尺,所以萧无人再要躲避已是不能,眼见毒菱入体。忽地一枚石子无声无息飞来,叮地一声将这毒菱打落在地。这一下实在出乎李五岳之料,本拟一击成功,孰料却功败垂成,被袁承天石子打落。他大吼一声,一掌向袁承天头脑拍去,心想:好小子,你敢坏我好事?

    袁承天也不相让,与他交手缠斗。一时四人便战在一处。沈遗剑见袁承天和自己二弟李五岳交手,心想看他年纪轻轻,能有多大的本领?所以便心无旁骛,一心对付萧无人。萧无人开始也为这位小兄弟担心,因为看他年纪轻轻,武功似乎也高不到哪里去,所以心中多少有些担心,可是等到袁承天和李五岳折招过式,不由得心中惊奇,因为袁承天出招换式,有大家风范,处处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有时还迫得李五岳进退不得,有些难以招架之势,不由得心中啧啧称奇,心想这小兄弟一定来历不凡,否则他何以对付这李五岳从容不迫?想这大荒门的二当头可不是泛泛之辈,可是在这位小兄弟面前可说捉襟见肘,不得施展,处处受其挟制,可见这位小兄弟来头定然不小。

    沈遗剑急欲求成,所以全力施为,不遗余力。萧无人心中恼恨这沈遗剑的当年恶行,所以也是不死不休的状态。

    明月西移,星空多变,有片阴云移来,遮住月光,地上便见黯然。四下虫声嘅嘅,离这不远处,那乱葬岗鬼火实现实灭,在黑喑中显得诡异而迷离,仿佛有鬼神在其间。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因为世间有时人心鬼域,总是在内心深处藏着害人的计谋,让人感到人比鬼恶!

    李五岳见袁承天武功家数犹在自己之上,只怕不出片刻自己非败北不可,那时自己这个大荒门的二当头可要颜面尽失,——不,不行,自己可要想个法子转败为胜,否则自己以后何以为人?他想到此处,便心下留意,伺机暗使手段将袁承天伤害。

    袁承天见他眼珠转动,面显阴冷,便知他不怀好意,定是想着害人的计媒,所以便留着防备之心。

    李五岳忽然长拳骤出,向着袁承天面门捣去。袁承天双手一翻一转,擒拿在胸,往回一掣。李五岳似乎气力不足,力有不逮,足下不稳,向前抢进。袁承天便撤招,而李五岳已然收足不稳,直向前冲出。前面是为邙山的悬崖,下邻深渊,中有豺狼嗥叫,甚是骇人。人一旦坠下非死而何,死后又遭野兽分食,实非袁承天所望。他想也不想,欺身而前,凌空一个翻身,落在李五岳身前,挥掌将他击还原地。而后他身不受着力,向下直坠。李五岳被袁承天一掌推回原地,身子直向退。他于百忙之中施展千斤坠的功夫才稳住身形,心中犹自扑扑乱跳,因为若不是袁承天出手相救,他此时已坠下山崖,命丧崖底的沟壑之中,被野兽分食,尸骨无存,想想都后怕,天幸这位少年英侠不念旧恶,施以援手,救下自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稳了稳心神,来到山崖边缘,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云雾缭绕,不见任何景象,既使白日也难见其踪,更何况是晚上。不知为何他心中竟起怜悯之心,心想自己一味要杀人才算罢休,可是人家却不念旧恶,救下自己的性命,想想都觉得羞惭,心中愧疚。他不觉长长叹了口气,不觉神伤物外。

    那边厢沈遗剑见袁承天坠下山崖,心想他定然百死无生,又见萧无人关心于这袁承天,不觉分神。沈遗剑觑准时机,一剑直刺于肩臂。萧无人吃痛,不由身子一抖,肩上的搭连不由坠路,只听喀喀声响,仿佛里面装了什么物事。不料这时有一截骨骼滚出。萧无人见状也顾不得肩臂吃痛,伏身去拿那搭连。沈遗剑长剑一挑,整个搭连破裂,滚出许多骨骼。萧无人悲苦失声:“贺兰,贺兰……”显见这是沈贺兰的骸骨——十年前她香消玉殒,十年后尽成白骨,人生究竟为何?忽然而已,逝者如斯,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人生于世不过悠悠大梦一场!生

    而何欢,死而何惧?生前谁是我,来生我是谁?皆不可知!可知的是此生忧患罹难丛生,可知的是悲苦愁容,不可知的是殁后去往何方?天地之大,苍茫之间,出生入死,几人可知?所谓南华真人说生死,几人参透,几人明了?也许天地之间,宇宙之上,星辰之中,万年不变,月照千古,而世上朝代更迭,不一而足!英雄豪杰辈出,可终究难逃生死轮回,生时悲哀,去时欢喜,万念之中,五蕴皆空,如梦一场!

    李五岳其实也是冒险一试,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如果这袁少侠心存仁慈,便会不顾一切搭救自己;如果他视而不见,选择无视,那么自己只有认命。本来他抱定必死之心,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袁承天竟会不加思索,跃身冒险救下自己,而他自己则跌下山崖,多是凶多吉少,那只有听凭天命安排了。只是他心中多少有些悔恨,觉得自己此举殊非光明磊落,有失君子风范,人家以德报怨,自己可不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了?

    沈遗剑刺中萧无人肩臂,见他搭连落地散落枯骨——不是女儿贺兰的又是谁的,不由怒火中烧,因为贺兰之死可是全是全这萧无人而起,今日他又掘墓取骨可说是可恶之极,所以便手上运劲,长剑丝毫不停,又自嗤地一声刺穿肩臂,左掌拍出,重重击打在这萧无人的头脑。萧无人受此重创,重重跌倒在地,只是心中有个信念,死也要和贺兰在一起,当年二人曾山盟海誓,誓要生死一起,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谁料世事多变,沈遗剑发现萧无人处处透着要杀人的眼光,后来得知他是萧家的人,便处处戒备。而萧无人一心为报爹娘大仇,所以操之过急,以至被沈遗剑抢了先机,眼见萧无人便要命丧大荒门。沈贺兰以身挡住毒箭,这才救下了萧无人。沈遗剑见女儿以柔弱之躯卫护所爱之人不受伤害,又是伤心又是痛恨,伤心女儿中了毒箭,返魂无术;痛恨这萧无人间接害死自己的女儿,可是大错已铸成,再难更改,只有放他走路,因为他怕见女儿那伤心欲绝的眼神!他虽为一方大豪,可是心中终有爱女之心!沈贺兰临殁之前恳求父亲不要杀这萧无人。萧无人看着气若游丝的沈贺兰,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嘶声道:“贺兰你不可死的?你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为什么老天你不开眼……”沈遗剑伫立在当地,神情悲苦凄然!为什么偏偏让贺兰喜欢上仇家的儿子,这是惩罚当年我所犯的错么?可是要死你冲着我来,为什么惩罚我可怜的贺兰?为什么,会这样,死老天你不公平?可是失去终究要失去,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往往如烟,历历在目,今日仇人相见,可说分外眼红,一个是要昔年灭门之仇,一个是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可是他们独独不想一想是什么原因造成当年的恶果?

    沈遗剑见萧无人手臂已废,再也不能提刀伤人,便收剑入鞘,来到他身前冷斥道:“我今日本要杀你,可是想起当年贺兰苦苦哀求我手下容情,不要杀你的说话,——否则此刻我手起掌落便可取你性命,可是……我不能够,为了贺兰的承诺,今日不杀你,二弟你将他带回大荒门,关押在后山禁地石窟之内,让他好好想想他所做的事!”

    李五岳便和一干大荒门弟子押他回去。此地空余沈遗剑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将地上散落的骸骨,重又收拾放入那搭连之内,自己拿在手中,痛在心头,这可是贺兰啊!十年前一个柔弱明媚的女孩子,为了卫护所爱之人而中箭身死,——而今却成白骨,让人见了怎不寸断肝肠!他的眼睛中满泪水,心中有苦也说不出。月光下映出他长长的身影,又是无声诉说过往之事!仿佛十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如果时间可以倒回,他情愿不做大荒门主,可以放女儿和萧无人他们平安离开洛阳城,不问因由,只要贺兰一生平安喜欢,他可以不要什么虚名,可是一切已然注定,不可以回首,只有遗憾中过了一年又一年,试问人生之中有多少十年?十年之中多少事都变迁中,有些事世人无能为力,只有随风飘去,飘在那天之涯,海之角,再也不可共处这天地之间,试问人生为什么要有爱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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