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哨音并不是他们约定的示警的声音。
王虚空是和衣而睡,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便掀被而起。
他扑向庭院的模样像是一只肥硕的展翅的鹰,但却比老鹰还要迅捷几分。
然后在白雪茫茫的庭院里,王虚空看到了一只老鹰。
一只真正的老鹰。
老鹰在苏梦的手里,她正在从鹰爪上取下信筒,然后将生死不知的老鹰扔在地上,展开信件查看。
她微微垂首,冷月映着衣衽未掩住的颈。
纤秀的颈露出的那一线白,比夜月更柔。
王虚空忽的比起那老鹰那信筒,更关心起苏梦是否穿的单薄了些,是否有冷风透过那衣衽的缝隙——
这纷乱的想法被一声像风一样的声音打断。
那是苏梦的叹息声。
她攥紧信纸,脚尖向前一踏,那只灰鹰的颈子发出一声脆响,然后苏梦抬头望向台阶下站定的王虚空,平静温和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方才察觉天际有灰鹰经过,直觉有异,就用音功将它慑了下来。”
王虚空看着那轻巧的一踏,思绪从旖旎中扯出,拉回到了逃亡的肃杀中。
他神情紧张道:“这老鹰是?”
“向泗州守军的飞鹰急讯。”苏梦道,“信中已将龚侠怀缉为叛宋投金的逆贼,我们若沿运河北上,必经泗州楚州的守军防线。”
王虚空本就不是十分清楚苏梦计划的逃亡路线,如今正好问个清楚:“那我们还要北上吗?”
“嗯。”冷青色的雪地上,那伶仃的身影目光悠远,投向台阶后的房屋,“龚大侠绝不会愿意以这样的罪名远遁的,不然我大可以利用我对海路的熟悉带他出海。”
王虚空道:“可是过了边防,到金军地界,岂不是更坐实罪名?”
“不。”
苏梦摇了摇头。
淡粉色的唇抿成一条绷直的锐利的线,然后缓缓舒展,吐息。
“龚大侠,我,你,或许都分不清友与敌,我们在宋境逃亡,卷耗其中,变数太多,但过了境——”
“过了境会如何?”
“过境之后。”
忽有冷风幽幽,轻而冽地拂过了女子的颈,她没有瑟缩,而是若无其事地微微侧首,睨着脚下死去的灰鹰。
平淡的斜睨。
她吐字。
依旧是四个字。
“百无禁忌。”
王虚空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战栗。
这战栗使他不知是不是本能似的想起了自己先前那被扯断的衣袖。
奇怪?
自己怎么会想到那袖子?
在江湖之中,有许多侠士,是落难之时方更了解彼此,进而成知交知己的。
王虚空以为自己与苏梦也会是如此,可怎么在平江府里畅饮美酒的女剑客,越靠近越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瞧不分明了?
“百无禁忌又是何意?”
王虚空忽然想追问个彻底。
漫漫长夜,若是朋友,又怎会拒绝交心?
可是王虚空不了解苏梦,苏梦却已经有些了解他了。
所以她先捡起了地上的死鹰,然后回避了王虚空的提问,转而道:“你该去休息了,等你们醒来时,还能吃上一顿肉呢。”
王虚空于是明白,于是不问。
萧猛余是在香气中醒来的。
食物的香气。
他有许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这香气对他的诱惑,不亚于绝世美人于英雄,惊世宝刀于豪侠,温暖港湾于浪子。
他睁眼。
视线是马车棚顶。
抬头,身旁坐着一个落魄中年。
他正在缓缓吃着肉。
这是一个额头方阔,眉目坚毅,脸颊,手掌,甚至耳垂,都有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刀伤鞭伤刺伤的中年人。
萧猛余大吃一惊,他是认得这个人的,但是却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模样!
“龚大哥!”
萧猛余语气浑厚地吐出这三个字后,又是一惊,这次却是惊喜,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再不是泥牛入沼般无法调动,而是能够自如的行走周天经脉。
只是虽然一切无碍,但他总觉得小腹左下侧有些痛,有些空。
空虚的空。
于是萧猛余又想到了王虚空。
啊,是了,王虚空!那一战应是王虚空胜了!
龚侠怀又怎会在我眼前,他不是落了狱吗?
萧猛余有十一分的疑惑想要问,连身体那莫名的痛与空都不去在意了,他急切迫切地道:“龚大哥,是你和王少侠救了我?如今究竟是怎样的境况?”
龚侠怀将口中的肉丝一点点嚼碎咽下,然后才沉静地看向萧猛余。
车声辘辘,他们正坐在一辆行驶的非常平稳的马车上。
“我在江湖同道的相助下越狱了。”他将马车中间案桌上的一盘肉推向萧猛余,“逃离途中,王少侠见到了你的情状,便出手救下了你,你应该饥饿了许久了,快吃些东西吧。”
萧猛余这样一个威猛的汉子,在龚侠怀那沧桑温和的双眼注视下,竟忍不住鼻头一酸,虎目一热。
“龚大哥,我知道你一定是被诬陷罪名害入牢狱的,其实我本想着,你在诡丽八尺门有那么多兄弟,他们一定在想法子营救你了,我们这干人也帮不了什么,所以最开始时,我并没有做出什么举措。”
萧猛余有些羞惭道:“后来过了一段时间,又有绿林道上兄弟与我相谈你的事情,我才发现你居然还陷在牢狱里,于是我派人去问了朱二当家,表示愿意集结同道,一同营救龚大哥,朱二当家却回讯说他们已在斡旋,要洗清你的罪名还你清白,让我们不要妄动。”
于是他依旧没有动作。
再后来,就是谈何容易四人假借办案借道为理由,偷袭生擒了他。
他并不是蠢人,心中已隐隐有了些想法,见着龚侠怀,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可是龚大哥你说你是被劫狱救出的,莫非是朱二当家斡旋失策?还是说他根本只是在以此为借口拖延!我思前想后,为何谈何容易会在这种时候忽然对我暗袭缉捕?想必是过程中有人泄露了消息,有人不想让你被救出来!”
龚侠怀很认真的在听,他的神情很镇定,眼神却有种淡淡的悲凉。
“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怀疑兄弟。”
龚侠怀轻声道:“先吃些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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