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矗立在讲坛上,没有坐下,众人进了去,也只是立着,没有坐下。校长矗立在讲坛上,凛凛洌洌,象个黑面神。
他咬紧嘴唇,脸抽搐着,抖索着,想讲话了,却又未讲,像是要咬着牙,把无限的悲愤春咽下去,却又吞咽不下,要吐又吐不出似的。
他许久许久未讲话,同学们、老师们心情紧张地等着他,等着听他的话。终于,岑校长作声了,他那声音,像是被禁锢了1万年,郁结闭塞,现在才发泄得出来。
“同学们!同事们!国亡了啊!我们的国家要亡了啊!”
他叫喊亡国,就像是已经见着亡国那样哀痛凄凉,像是死了爹娘那样哀痛凄凉,他那声音是惊惶求救的惨厉之声,他的眼泪鼻涕随着这呼救之声,猛然地迸流洒落。
他像已经傻了,又像已经被恶人,被那要覆灭我们这国家的恶人迫害傻了。
他放声大哭,谁也未曾见校长这样凄凉地痛哭过。同学们、老师们突然见着校长这样痛哭,听着他凄惶求救般叫喊,大家不禁地心惊,也有跟着哭泣了的。
校长继续讲话,他说:“大家关心我所受的迫害。可是,在我们国家内,所有的人民,都同我1样受迫害,都没有了自由,许多人受的迫害比我还更甚。国家是人民的,人民没有自由,这国家就等于灭亡了,因为人民已变为奴隶,不是主人了。大家见过的,以前市内发生过警察捉拒领美国救济面包的人之事,又发生过警察来我校查禁书捉人之事。最近又有警探来搜查我校,要追捕拒绝同警察局长儿子结婚的女子。今天又发生硬刊登我去当什么庆祝会的发起人和筹备委员之事。就从这几件事,就可以知道,作为1个人,我们是连吃不吃人家给的东西,看什么书,同谁结婚,以至对某件事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去庆祝呢还是不去庆祝,都是没自由的!
为什么人民的自由被剥夺得清清光光?因为有人想做皇帝。华国从前有过皇帝,那时叫大清帝国,大清皇帝。辛亥革命,清帝逊位,建立民国。几年后又有个袁世凯伪造民意,说华国需要帝制,人民拥戴他当皇帝,他就自称为洪宪皇帝,把民国改为帝国。
只几十天,他就失败死了。但想做皇帝的人,却1直都有。现在又有1个人,他独揽了国家的1切权力,自封为最高领袖,又学着袁世凯的老样,要伪造民意,先推他做总统,然后拥戴他做皇帝。他就是为此而召开那不代表任何人民的所谓国民大会的。
什么狗屁的国民大会!?这是祸国殃民的大会!哭之吊之,犹恐不暇,何庆之有?何祝之有?岂有此理!这地方上的那班无耻之徒,却硬要派我去当那独夫民贼的臣仆,为他的登基即位山呼万岁!岂有此理!”
岑校长讲到“岂有此理”他就忍不住又要怒骂了。骂了1顿之后,才又复冷静些,叫师生们不必为他个人担心,要为国事担心。他此时反而非常关心国事,和他以前不多谈政治的习性很不相同。
岑校长散发启事传单之事,轰动了整个海湾市。
近日以来,青天白日政府的报纸和广播电台都就他们即将召开国民大会之事,大4宣传,说这是他们完成训政时期政治,进入宪政时期政治之始,说1等大会开过之后,华国就有宪法,有总统,就如同欧美的所谓西方民主国家那样,1切都归民有,民享,那就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了,那就是舜日尧天,臻于至治了。
1般人听了见了这种宣传,都会嗤之以鼻,不拿它当真。有些人也看得出,那个被吹嘘为国家民族的最高领袖的青天白日政府头子老蒋,要当皇帝,这开什么间民大会,不过是他登其大宝的1个步架,1种形式罢了。
人们对奇国大盗的所为,是不会要去庆视的。但是,却也不敢公开反对。因为谁要是对那个孤家寡人吟1声,谁也就要被治以不敏之罪,轻则坐牢,重则杀头了。
现在,却有个岑无忌,居然无所顺忌,把众人不敢讲出口的话,1古脑儿讲将出来,人们看了岑无忌那启事传单,心中称快,却也替这老先生担忧。岑无忌这样无忌地反对了老蒋,还直接地反对了这里的小蒋
——包得奎之流,将会有怎样的灾难落到他身上呢?那些恶人们会怎样整治这岑老夫子呢?人们就是这样担忧着。
包得奎又同任贵廷商量岑无忌之事。
包得奎说:“老弟的引蛇出洞之计,果然生效。那老反叛跳来了。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捉他?”
任贵廷说:“别忙!现在尚未查明谁同那老东西有关系,光捉住那老东西,所获不大。他既已跳出来,料想赤色革命组织分子必然加紧同他接头。这就还须细心侦查,待把赤色革命组织分子也查出来了,1齐破案,才能1网打尽。还有,此人是个知名人士,捉他之前,还宜先将他的犯罪情由,是报上峰,说是未敢自专,请求批示,这才显得我们办事慎重周至。”
包得奎说,“也是。”
就这样,海湾市的警察局对岑无忌,就暂时似乎是网开1面,并未立即来提人,也未公开来追究。包占元布置了1些特务暗中监视岑无忌。
但这学校中,进步的力量较大,学生、教师中,并没有警察局的特务分子。包占元从外面派特务进来,只能找个借口来张望几下,不可能真个把岑校长监视得住。自从校长散发过启事传单后,校内赤色革命组织的秘密组织,估计到警探们会来作恶,已布置1些积极分子秘密警戒,以保护岑校长。
那些积极分子发现有狗子混进学校来,是会想办法把他撵走的。所以,包占元虽然督着他那些手下人极力要侦查岑校长同赤色革命组织有何联系,却实在是还设有侦查出个线索。
岑校长散发了启事传单后,1连几天,来访问他的人是不少的。多数是教育界的人,亦有其他各界的,是原来就同他相识来往的朋友,有的还是社会知名人士。
有个老人,原是华侨,早年跟随孙中山先生,参加反对满清政府的革命,参加过庚戌年的起义,是1个名为庚戌同志会的成员。这人是个老同盟会会员,现在还是个青天白日政府成员,在青天白日政府内有很多老相识老朋友。他却是反对老蒋的,他认为孙中山先生创立的青天白日政府被老蒋篡了权,孙中山的3民主义已被老蒋拿法西斯主义代替了。
他看了岑无忌的启事,大为称赞,来找岑无忌,赞岑无忌有骨气,有胆色。尤其是把老蒋比之为袁世凯,的当之极。
他慨叹说:“唉!当初我们跟着中山先生闹革命,目的是取消帝制,建立民国。不料清帝废了,又出了个袁世凯。袁世凯死了,又仍有许多个未称皇帝的皇帝。老蒋就是未称帝而实际上是做着皇帝的,他现在还要公然称帝。古时候有个鲁仲连,宁蹈海而死,不肯帝秦。你老先生正是今之鲁仲连也。可惜当今之世,似老先生这样的高风亮节之人,实在太少了。”
这人叹息了1番,也就离开了。其他来访之人,大致也同这位老人1样,只表示同情关注之意,并不志在商量什么事。
来访者走后,岑无忌的心情,长久未能宁静。
君敢于略为抗争1下,就已引起那么多人的同情关注,这是他他对当代暴始未意料的。古语有云:“千夫所指,无病而死。”今日那独夫民赋被人民怨根之甚,何只是干夫所指?看来老蒋的天下是不稳的。
他可能像袁世凯那样,被人民诅咒而死。
岑无忌看到,来向他岑无忌表示同情关注的,大多是同他1样的平常人,不是叱咤风云的非常之人。这些人平日谨小慎微,是没有什么大志的。有些人还婆婆妈妈,虽然好心,但不过是妇人之仁。他们是弱者,甚至比他岑无总还更加是弱者。这些人难道能把暴君诅咒死吗?这样想,岑无忌就又觉得茫茫然。
时日易丧,余及尔借亡。
据史书所载,古时候的暴君夏桀在位之时,人民用这话诅咒他:“这世界怎还不毁灭呀?我宁愿同你1起死亡呀!”结果夏桀就灭亡了。
今日的暴君,到底何时才灭亡?怎样灭亡?岑无忌思之再3,自己作不出个答案。这不像演算个代数公式,证1条几何定理那样容易的呀!岑无忌感到苦恼。
想起跟随过孙中山先生反对满清王朝的那老人的1席话,他就尤其惶惑。孙中山其人,可以说是华国的自由民主主义的先行者,是伟大的政治家和思想家了吧?他毕生致力于在华国消灭君权,建立民权。可是,奋斗了几十年,推翻满清王朝了,还是又出现袁世凯,又出现北洋军阀政府,又出现老蒋。
几十年来,仍然是王权统治。这些历史,岑无忌本来是见过的,他也讲及过,现在,那老人再度谈起这些历史,岑无忌不觉地就感触更深,亦思之更深了。他思之更深,而又未得其解,是以惶惑。
何以1王死了1王生,王权竟如此难灭,而民权又如此难立呢?现在的蒋家王朝,拥有历代王朝从来未有过的庞大兵力,又有国外的帝国主义者首先是美帝国主义为其后盾,美国人派兵驻在华国,直接援助蒋家。
这恶势力如何才推得倒?岑无忌虽然知道赤色革命组织正在同蒋家王朝相抗衡,但他对于赤色革命组织,其实所知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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