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林见她谈的很不起劲,便说:“高家叔侄的工作,远水不解近渴,我想利用春节的机会,向敌人开展‘政治攻势’,你看行吗?”
银木兰很有兴趣的回答:“当然行啦,你只要写出宣传品来我负责刻印散发!”
尤林说:“过去城里的习惯,每逢过年,都送贺年片,代替拜年,现在怎样?”
银木兰说:“现在也有呀,过年起5更后,机关衙门,绅商大户,都派公务员,学徒的或是听差的拿着成厘成袋的贺年片,分头拜送,这时街上影绰绰的不断行人,家家门户都紧闭着送贺年片的敲着门板吆喝,张老爷恭喜!王老板发财!隔着门缝把贺年片投进去,我们那个医院,不能算什么大机关,到初1早晨,红红绿绿的装满1药车子呢。”
“还是这样。好,你能不能找到钢版蜡纸?”
“我们只要想尽法子,还有找不到的?”
“那太好了!我们就利用这个机会,在敌人过年的时候,给他们送几张‘恭喜发财’。”
“今天是大年3十了,又是个好晴天,可别睡懒觉呵!”
小燕儿大清早从外面买了两棵白菜,带着十分喜悦的心情回家,见同院都没动静,她就想把大家伙叫喊起来。
东屋,尤林早就起床了,他正在看书报,没有搭话。
西屋周伯伯咳嗽1声,也没表示什么。
只有北屋的进宝,听到喊声再也无法安静,不顾天气再冷,光着屁股眼子爬到窗台,才说要响应两句,被他妈妈提住两条腿拖进被窝去了。
见没人答言,并没减低小燕儿的情绪,她推开门将白菜放在案板上,然后打开门帘,放出两只鸽子。鸽子落在西房檐,静圆眼晴,盯着小燕儿咕咕直叫。
“你们真机伶,竟然知道我会给你们吃的?”
小燕儿把昨天偷偷买的红高梁撒在院里1把,鸽子飞下来,哆嗦着脑袋啄食。小燕儿1面切菜,发现雪里白不断与金凤头争夺。
“东西多着呢,没点让性,今天过年,管你们个酒足饭饱。”说着又撒出1把,鸽子们见新弃旧,又挨挤在1块争抢起来。
户外那棵粘满霜雪的柳树上,满是树挂,像是银条,成群麻雀落在银条上面,它们正在朝着东方晨雾中升起的鲜红太阳纵情歌唱。
1只麻蜜侧然回过头来,发见韩家院里这种从来少有的大方景象,招呼同伴叽叽喳喳连飞带跃地飘下院来。树上霜花时纷纷坠落,映在阳光中,好像霞光彩色的瀑布1样。
麻雀与鸽子争食,喧宾夺主的景象,小燕儿切下1个白菜疙瘩,对准麻雀群狠狠投去。哪知麻雀作贼心虚,随时警惕,菜头打来,1哄而散。倒把毫无准备的金风头,打了个筋斗。
小燕儿急跑出来,抱起金凤头替它抚摸,这时听到外面响着有规律的叩门声,隔着门缝1瞧,是银木兰推车来了。
银木兰鬓边冒汗,脸色彤红。呼吸喷着白气,她精神奕奕地低声对小燕儿说:“他可在家?”
尤林隔着玻璃窗已瞧见她,知道问的是自己,便在屋里咳嗽了1声。
银木兰听了,再也不问小燕儿,放下车子撩门帝走进去。
尤林看出银木兰是有高兴的事,便问:“事情办好啦?”
“都办好啦!油印机蜡纸等都准备齐了,老家又送来现成的,这里边就是······”她说着摘下斜挎在肩头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趁着现在没有人,先打开看看净啥东西。”
“东西留下回头再看,你立刻抓紧时间,到城外去1趟,大娘等着你哩。”
“你说什么?”尤林有些糊涂,可也猜到几分。
“你母亲来了呀,这些宣传品就是她带来的。昨夜又是宿在我家,上次没让她见你,心里挺后悔。这遭儿我1提念,她老人家跟来了,我告诉她在公园红木桥旁边的皇亭子等着你。现在路上的情况很安定,你带上证明书,骑着车子前头去,我随后就到······”
按照银木兰的路线,尤林怀着1则以喜、1则以俱的心情登车离开西下洼,去和母亲会面。
母亲在他思想中,地位很高大。他的每亲生在多灾多难的祖国,愁城困海的家庭,父亲死后,他和母案相依为命地渡过0丁孤苦的童年。
在他刚读书的时候,每从书本上张得点新鲜故事,总要同母亲分享。多少个灯前月下,多少个风雪晨昏,他向母亲讲说着《伯俞泣杖》、《孟母择邻》、《岳母刺字》的故事。
有时他又为母亲唱歌,安慰她心灵上的创痛,取得她的欢喜。在他的幼小的心灵上,这是他的无上的满足。
儿子读师范后,娘儿两个见面很少,母亲对儿子的书信、学校的通知、成绩分数的报告,都当成珍品藏在严密的地方。
儿子走向抗日前线,母子1别多年。他来省城的前夜,仓仓促促地见了个面,双方要说的话都未说完。甚至,他感到由于当时心情紧张,没顾的仔细看她老人家的容貌。现在母亲勇敢地走上革命的道路,她象伯惠尔,符拉索夫的母亲1样,带上宣传品昂然无惧地冲进敌人盘据的省城来。
母亲是农村妇女,正因为这样,她才具有特殊朴素和坚强的风格。他以自已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这时,脚下的车瞪快了,巴不得1脚踏进公园和她老人家会面。
骑出唐林街口,发觉有个伪警察招呼他,不得已下了车,细看伪警察的眼神,并没对准他。转回身1看,发现被招呼的是另外1个人。
虽然这样,可也引起了他的警惕,觉得在窄街道骑快车分外显限,稍不注意,会桑露目标,被特务发现。
这时,内线工作那种时刻提心吊胆的情绪,又来爱扰他。心情便不像才出西下洼时那样的愉快了。再想到母亲时,又感到她年老体衰,像她这样年岁的人,在农村里做些支援前线有利于根据地建设的事也就可以啦,何必出入沦陷区,跟敌人打交道呢!让她老人家在危险的浪涛里游泳是必要的吗?前天这里刚发生了问题!她老人家在公园里呆久了行吗?
他想着,就像有个小虫子咬着他的心,胯下的车子也不住地打蹩脚。
“不要胡思乱想吧!老人从几十里外赶来,又碰上春节,可能的话,接到燕来家住上1两天,娘儿们谈谈心里话。”
他又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尤老太太站在公园里,是挺显眼的。她穿着高领的毛蓝棉袄,下身是藏青棉裤,因为不习惯开裤脚,照旧用青帆布带扎腿。
她的面色微透焦黄,目光深沉,举止持重,给人1种朴素善良的印象。她手里拿着原是包头的羊肚手巾,不断拧来拧去,时不时地拧皱双眉,东旺西望,从她的焦急表情中,从她对过往行人鄙夷的态度中,更展示着她的刚毅倔强的性格。
老太太认为等的时间太久了,她开始想自己的心事:“眼看要过阴历年了,这两天鬼子没出动,地面还平静,可以带他们回去住几天。银姑娘昨晚答应到乡里看看,不知小林的意思怎样,真要他们两个都跟我家去过年的话······”
老太太陶醉在自己安排的幻想里,紧皱的眉毛舒开了。为了理想中的幸福,她露出了谁也难以察觉到的微笑。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母亲很早便作了种种准备工作。她刨出水缸底下埋了6年的两块白洋,跑到很远的集镇上置买年货。
腊月2十4她撢扫房屋,里外整的1干2净,2十6日蒸馒头,名义是蒸馒头,实则把发好的3斤白面,蒸了1对刺猬(用黑豆点眼),1双白兔(用赤豆点眼),1盘带红枣的花糕和许多莲花卷子。
2十7日她蒸出了粘豆糕和猪血糕,2十8煮熟那挂加了葱花胡椒的血肠。
这天夜里剁好肉馅,擦净灯盏,捻好灯花,灌满灯油,连煮饭用的柴禾都挑拣了最整齐的。
2十9黎明,她腰里缠好宣传品,朝省城出发·······
银木兰把她安排在公园里等着,这是她从来很少到的地方。但她今天的胆量突然大了,心情也更豁亮了。
看到太阳照着皇亭子的玻璃瓦放光,感到眼前的境界清新;看到河岸向阳处返青的草芽,感到生命的喜悦。连那见人就吆喝“冰糖葫芦”的向她来招揽生意,说“老太太来1串”,也感到这是对她特有的尊重。总之,只要有人从她跟前走,必是仔细观瞧,生怕漏掉她的儿子。
尤林刚登上红桥,她第1眼就捉住他。老太太摊开两手,像是要抱他的样子。她原来准备了满肚子话,都等着同儿子说。她想叫儿子讲讲国家大事,比如县区同志们讲的“先收拾希特勒这个大鬼子,再对付日本小鬼子就容易多了。
想问问儿子对不对,她认为儿子多年闹革命,说出话来比县区同志的更保准。她想把过年准备的东西,这些是儿子最爱吃的,跟儿子学说学说。
她想知道儿子的生活情况,连他住房吃饭都想问个仔细。可是,当儿子站在眼前喊她“妈妈”的时候,她内心非常微动,想说的话都飞到9霄云外,1句也说不出来。
这时,她突然改变主意了。这哪是叙家常的地方,只要领上他们回家儿车话说不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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